子时,夜色深沉如墨。
长社城外,那片延绵数里的营地,死寂一片。
寒风卷着雪沫子,吹得破烂的帐篷呼呼作响。
营地里的三万多人,早已不是兵,他们是被徐飞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后,像垃圾一样丢出来的老弱病残。白天还能靠着晒太阳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到了夜晚,便只能挤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抵御着足以冻死人的严寒。
没有人巡逻,没有人站岗。
仅有的几堆篝火,也早已在风中熄灭,只剩下一点点暗红的余烬。
营地边缘的一处破帐篷里,周七裹紧了身上那件不知从哪里扒来的破棉袄,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他娘的,这鬼天气,真不是人待的。”
他低声咒骂着。
身旁的马泊,脸色比他还要难看,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突然,周七的耳朵动了动。
他那双在杂耍班子里练就的灵敏耳朵,似乎在风声中,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响动。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积雪被踩实时发出的“咯吱”声。
而且,不是一两声,是成百上千声,汇聚在一起,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对劲!”
周七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他一把推醒旁边的马泊,压低声音道:“有动静!快走!”
马泊还有些迷糊,但看到周七那张惊恐的脸,也瞬间清醒过来。
两人不敢声张,悄悄叫上仅剩的几个心腹,猫着腰,钻出帐篷,朝着营地最黑暗的角落,连滚带爬地逃去。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帐篷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黑暗中,无数幽灵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涌入了这片沉睡的营地。
他们是左千牛卫的精锐,是靖安先生麾下的悍卒。他们身披甲胄,手持利刃,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当先的郎将李贞,拔出腰间的横刀,向前猛地一挥。
屠杀,开始了。
冰冷的刀锋,轻易地划破了薄薄的帐篷,也划破了帐篷内沉睡之人的喉咙。
一声声临死前的闷哼,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便被严寒冻结。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睡梦中惊醒,他刚想开口呼喊,一柄长枪便从他的后心刺入,穿胸而出。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再无声息。
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她惊恐地看着冲进帐篷的红甲士卒,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那士卒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手中的长刀,干净利落地落下。
鲜血,染红了妇人怀中孩子的脸。
整个营地,化作了一座无声的屠宰场。
这里没有抵抗,只有单方面的屠戮。这些老弱病残,在装备精良、杀意凛然的官军面前,连待宰的羔羊都不如。
在营地后方的一处高坡上,萧怀义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人间地狱。
火把的光芒,将下方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他能看到,那些官兵,是如何高效而冷漠地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他能闻到,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雪花的寒气,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李将军……”
萧怀义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们……其中有很多,只是被裹挟的流民,并非贼寇……”
站在他身旁的郎将李贞,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冷冷的说道。
“靖安先生,既然身在贼营,那便是贼。”
“军令如山,斩草,需除根。”
萧怀义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李贞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出征前,在涿州对百姓的承诺,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可眼前的这一幕,是朗朗乾坤吗?
……
长社城头。
一名负责守夜的青莲教士卒,打着哈欠,靠在墙垛上。
他似乎听到了城外传来的一些模糊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哭嚎。
他探出头,朝下望了望。
城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娘的,肯定是下面那群废物又在抢食吃了。”
他啐了一口,不以为意地骂道。
在他看来,城外那群老弱病残,死光了才好,还能省下不少粮食。
寒风吹得他直哆嗦,他紧了紧衣领,觉得这墙头风太大,索性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抱着长枪,蜷缩着睡了过去。
他没有看到。
就在他放弃警戒的同时,城墙的阴影之下。
二十几名同样穿着青莲教服饰的汉子,正推着一辆装满了酒肉菜肴的独轮车,悄无声息地,朝着南城的门洞,缓缓靠近。
为首那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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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门洞内,昏暗的火把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摇晃。
一股劣质酒水的酸腐气,混杂着汗臭,弥漫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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