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沉沉的夜色中前行,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发出黏滞而沉闷的声响,仿佛一头疲惫的巨兽在黑暗中艰难喘息。连续多日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人与马都已逼近极限。凌弃估算着行程,南山镇那模糊的轮廓应该已在数十里之外。然而,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紧绷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经验告诉他,越是接近看似安全的目的地,潜藏的危险往往越是致命。这一带虽比南风镇周边显得平静,但乱世之中,绝无真正的安宁之地,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汹涌。
今夜无月,浓云如墨,将天穹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颗最为顽强的星子,挣扎着透出些许微弱惨淡的光,勉强勾勒出道路模糊的走向和远处山峦起伏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黑色剪影。风不小,带着深秋的寒意,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凄凉。路旁是大片干枯的芦苇丛,一人多高,在风中摇曳,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这声音有效地掩盖了许多本可预警的细微动静。
凌弃刻意放慢了车速,让疲惫的马匹得以稍作喘息,积蓄体力,他自己也借此机会,努力驱散连日奔波积累的倦意,让感官恢复到最敏锐的状态。他习惯性地、几乎是无意识地用指尖摸了摸紧紧绑在小腿侧面的淬毒匕首,又确认了一下藏在后腰处的寒铁短棍那冰冷而坚实的触感。这两样东西,如同他最忠实的伙伴,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带来一丝冰冷的镇定。
就在马车即将缓缓拐过一处并不算陡峭、但生着几棵形态扭曲怪异的歪脖子老槐树的土坡时,凌弃的耳根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超乎常人的听力,从那片单调的风声和芦苇摇曳的噪音中,精准地过滤出了一丝极其不和谐的、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那是干燥的树枝被靴底不小心踩断的声音。声音来源,正在土坡的背风面。
有埋伏!
心中警铃大作!凌弃几乎是凭借多年刀头舔血生涯锤炼出的本能,右手极为隐蔽地轻轻一勒缰绳,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三匹经过严格训练、早已与他心意相通的骏马,立刻接收到这无声的指令,几乎在同一瞬间放缓了脚步,肌肉绷紧,从匀速前行变成了警惕的踏步状态。
“吁——”凌弃发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指令,马车最终完全停在了道路中央略微靠右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让他更好地观察前方及两侧的动静。他没有立刻下车,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如同石雕般静静坐在车辕上,只有一双在暗夜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前方那片被更深沉的黑暗笼罩的土坡,以及道路两侧那片看似平静、却可能藏匿着无数危险的芦苇荡。他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已悄然内扣,稳稳握住了短棍那冰凉粗糙的棍尾。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
“前面的朋友,”一个刻意拔高、带着几分故作轻松却难掩粗嘎的嗓音,从土坡后响了起来,打破了死寂,“这大半夜的,赶路辛苦啊?哥几个在此歇歇脚,奈何囊中羞涩,缺些酒钱暖暖身子,朋友可否行个方便?”话语看似客气,但那语调中的油滑和隐隐透出的威胁,却暴露无遗。
随着话音,四个黑影从土坡后慢悠悠地转了出来,呈一个松散的半扇形,不偏不倚地拦在了马车正前方,恰好堵住了去路。借着那可怜巴巴的微弱星光,凌弃迅速而冷静地打量了一番这四位不速之客。四人皆作典型的佣兵打扮,身上的皮甲陈旧不堪,布满污渍和划痕,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破损,显然久未保养。他们手中的武器倒是寒光闪闪,保养得不错——站在中间靠前、刚才发话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持一柄阔刃弯刀;他左边是个面色阴鸷的高个,握着一把沉重的链枷;右边是个膀大腰圆的秃头,也提着弯刀;还有一个身材相对瘦小、动作灵活的,缩在稍后方的阴影里,手里正灵活地把玩着一对尺长的匕首,眼神如同老鼠般滴溜溜乱转,不断扫视着马车和凌弃的周身要害。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混合了汗臭、血腥和劣质麦酒的气味,脸上挂着那种混杂着贪婪、戾气和对自身武力的盲目自信的惯有笑容,显然是盘踞在此、专干拦路抢劫勾当的兵痞老手。
凌弃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甚至刻意让声音带上了一丝长途旅行后的疲惫和恰到好处的谨慎,仿佛一个被吓到的普通行商:“各……各位军爷,夜安。小的……小本生意,不过是运些寻常药材去南山镇换点糊口钱,车沉是因为……是因为装了些压舱的石头,实在……实在没什么油水。这几枚银狼币,不成敬意,给军爷们打点酒喝,还望高抬贵手,行个方便。”说着,他左手看似缓慢、带着点颤抖地探入怀中,摸索着掏出了五六枚事先准备好的、成色普通、价值不高的银狼币,作势要抛过去。这一动作,既是示弱,降低对方戒心,也是一次关键的试探——试探这些人的胃口和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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