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如同厚重、粘稠的墨汁,缓缓渗透并浸透了整座城市。平日里这个时间点,“渡人便利店”通常会处于一种略带戒备但总体松弛的状态——处理完零星的异常事件,或者单纯地守夜、复盘。然而今晚,店内的气氛却比任何一个曾有怨灵厉鬼直接造访的夜晚,都要更加凝滞、沉重。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的力气。昏黄的日光灯管发出的“嗡嗡”声,此刻听来竟有些刺耳,与角落里冰箱压缩机的嗡鸣形成一种令人焦躁的二重奏。空气中飘散的淡淡咖啡香和清洁剂味道,也压不住那股从每个人心底悄然渗出的、混合着忧虑、决心与对未知恐惧的复杂气息。
那封来自鬼市“解忧堂”、承载着百年遗憾与救赎希望的牛皮纸信件,此刻并没有被收起来,而是被林寻慎重地、平放在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收银台台面上。它躺在那儿,在柜台内置小射灯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陈旧、脆弱却又无比沉凝的黄褐色光泽。信封边缘细密的毛糙纤维,以及上面那些褪色模糊但依然固执存在的字迹,仿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时光尘封太久的故事。这份实物,连同它所代表的承诺与凶险,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巨大砝码,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放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被那无形的重量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
为了打破这过于压抑的寂静,也为了尽可能多地获取信息,林寻将目光投向了王大爷。这位在本地生活了几乎一辈子、见识过无数风雨变迁的老人,无疑是他们目前了解“月季庄园”和林月如最直接的信息源。
“王大爷,”林寻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响起,尽量保持着平稳,“关于‘月季庄园’,还有那位林夫人林月如,您还能想起更多具体的细节吗?任何小事,哪怕是您小时候听来的只言片语,都可能对我们有帮助。”
王大爷正对着那封信出神,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仿佛从某个久远的回忆中被拉了回来。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复杂,交织着对往昔的追忆和对那地方根深蒂固的忌惮。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种老年人讲述旧事时特有的、慢悠悠的节奏感,但仔细听,能捕捉到那节奏下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源于童年时代听鬼故事留下的、近乎本能的恐惧烙印。
“月季庄园啊……”王大爷的目光有些飘忽,仿佛穿过了便利店的墙壁和几十年的时光,看向了西郊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在我爷爷那会儿,也就是民国中后期到解放前那段时间,西郊那片儿还不算太偏,环境也好。那座庄园,当时可是咱们这一片最气派、最漂亮的‘洋房’!听说最早是一个从上海回来的富商建的,中西合璧的风格,主楼是三层的小洋楼,带着尖顶和露台,外墙爬满了爬山虎,夏天绿油油的,可好看了。周围还有好大一片花园,用矮墙围着。”
“后来,这庄园就转到了姓林的人家手里。”王大爷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温了的茶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林家是做丝绸生意的,买卖做得不小,南来北往的,家境殷实。林先生,就是那家的男主人,听说也是个有学问、见过世面的人。林夫人,也就是这个林月如……”他说到这个名字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有某种禁忌的力量,“街坊老人们的说法里,那可真是……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不单单是长得标致,是那种……很有气质,很温婉的漂亮。听说她念过女子学堂,会弹钢琴,写得一手好字。她性子也静,不怎么爱出门应酬,最喜欢的就是打理庄园里的花园。”
王大爷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惋惜:“尤其是月季花。林夫人好像特别喜欢月季,在花园里种了各种各样的月季,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听说到了开花的时候,整个庄园都飘着那股甜而不腻的花香,隔老远都能闻到。那时候,‘月季庄园’这个名字才真正叫开,成了那一带的地标。”
美好的描述到此为止,王大爷的语气逐渐变得低沉,带着一种讲述悲剧故事时特有的沉重感:
“可惜啊,好景不长。大概是……四十年代中后期吧,时局动荡,生意也不好做。林先生为了维持家里的生意,不得不经常往外跑,去更远的地方联系货源和买家。有一次,说是要去南边谈一笔大生意,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刚开始,还有书信和电报,后来就音信全无了。有人说是路上遇到了兵匪,有人说是生意失败客死他乡,也有人说他是卷了钱去了国外……反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大爷叹了口气,“林夫人一个人守着那么大一个空荡荡的庄园,带着几个佣人,眼巴巴地等着丈夫回来。一开始还撑着门面,后来渐渐就不怎么见人了。街坊们都说,经常看到她一个人站在二楼的窗口,望着通往城外的路,一站就是半天,眼睛都哭肿了。好好的一个人,眼看着就憔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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