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异端,都必须被……勘定。”
当“考据者”那如同古籍摩擦般冰冷干涩的声音落下时,他手中那支凝聚着无数概念与规则的朱砂红笔,以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感,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在身前的虚空中,划下了一个简洁而致命的符号。
那并非一个已知的文字,也非任何流派的符咒,而是编辑与校对工作中最常见、也最令人心悸的符号——一个代表着“删除”与“否定”的、边缘光滑的红色圆圈。
这个看似简单的圆圈出现的瞬间,便利店内,靠近收银台右侧货架最顶层的一箱早已“过期”、但对众人而言承载着某次共同回忆的限定口味薯片,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了。
不是被能量湮灭,不是被空间转移,而是从最根本的“存在”层面上,被彻底地“编辑”掉了。就仿佛,那家生产它的工厂从未在某个平行时间线上推出过这个口味,物流系统从未将其配送至此,众人的手也从未将其拿起并放置在那个位置。随之悄然淡去的,还有所有人脑海里关于“我们曾经一起分享过那箱薯片”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过的一丝记忆痕迹。
没有人因此尖叫或恐慌,因为人类的情绪无法为一个从未在认知中存在过的东西而感到失落。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本能的、对自身存在确定性的动摇所产生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并攫住了便利店内的每一个人。
这,就是“考据者”所执掌的“勘定”之力。一种超越了暴力与能量对抗的、将鲜活的“现实”粗暴地降维并修改为可随意涂抹的“文本”的、不容任何辩驳的绝对抹除。
“勘误,正式开始。”
“考据者”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情感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手中那支仿佛由凝固的血液与规则构成的朱砂红笔,开始以一种兼具学者式的优雅与刽子手般的残酷的节奏,在虚空中不断地书写、批注、修改。每一个笔画的落下,都伴随着周围现实法则的细微哀鸣。
便利店的墙壁上,原本斑驳的漆面开始褪色、透明,继而浮现出一行行虚幻的、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文字,结构严谨,用词考究,仿佛这间小小的便利店突然变成了一本厚重典籍中被翻开的内页,其存在本身,正等待着权威的审阅与裁定。
其中一行文字格外刺眼:“……一间位于不稳定维度夹层中的非法经营便利店,其空间坐标未在‘万象典藏’主目录备案,存在本身缺乏上级空间管理许可,属‘违章建筑’。初步判定:结构危险,逻辑冗余。批注:待拆除。”
随着这行冰冷的红色批注如同烙印般出现在墙壁上,整个便利店的空间结构立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断裂般的吱呀声响。地板微微倾斜,货架开始不自然地扭曲,灯光忽明忽灭,仿佛支撑着这个避难所存在的根基,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根本上质疑和动摇。
紧接着,库奥特里那魁梧的身躯上,也如同被贴上了标签般,浮现出淡金色的描述文字:“……个体:库奥特里。种族归属:‘奎托斯战魂’。经查,《泛宇宙文明兴衰史·第七卷》明确记载,该种族已于标准宇宙历734年,在‘碎星之役’中因资源枯竭与内部基因崩溃,被‘生命图录仲裁院’正式宣告整体性灭绝。此个体为未被及时清理的‘历史遗留错误数据’。批注:应予强制归档,封存于‘逝去荣光’展厅。”
库奥特里发出一声混合着愤怒与不屈的低沉怒吼,全身肌肉贲张,试图挥动他那由纯粹战意凝聚而成的无形战斧,向这荒谬的“判决”发起挑战。但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动作滞涩无比,仿佛有一股源自宇宙法则本身的、无可抗拒的力量,正在强行将他的“存在定义”,从一个活生生的“战士”,修改为一个冰冷的、仅供展示的“历史标本”。他的力量,他的意志,在这纯粹的“定义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苏晴晴和王大爷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苏晴晴的身旁浮现出“情感样本能量读数溢出阈值,不符合《标准人类情感模型(第三版)》规范,疑似存在未知变量干扰”的批注,导致她与那半把残梳之间的意念联系变得时断时续,如同信号不良。而王大爷那光影凝聚的躯体旁,则标注着“民间口述传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集合体,缺乏权威文献直接引用与实物佐证,真实性、独立性待考”,这让他与家神茶壶之间的温暖连接也变得摇曳不定,仿佛随时可能被“证伪”。他们独特的力量与存在特殊性,在这种冰冷、客观、不容置疑的“文献定义”下,正被迅速地削弱、剥离,乃至趋向于“无效化”。
这是他们迄今为止所遭遇过的,最令人感到无力和绝望的敌人。
他完全无视你的力量强弱,漠视你的情感波动,鄙夷你的自由意志。他唯一关心且裁决的唯一标准,便是你的存在状态、你的属性、你的历史,是否符合他背后那庞大数据库——“万象典藏”里的“标准记载”。如果不符合,或者存在“错误”,那么等待你的,不是毁灭,而是更彻底的“修正”——将你修改成符合记载的样子,或者,直接将你作为“错误”彻底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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