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作画”,其过程与意义,早已超越了传统艺术的范畴。
画板并非寻常的画布,而是那把布满岁月裂纹、承载着破碎誓言的桃木断梳。画笔亦非物质世界的笔刷,而是苏晴晴那双能够直接触及并勾勒“概念”与“情感”本源的特殊想象力。至于颜料,更非任何已知的油彩或水墨,而是凝聚了便利店全体成员——来自不同世界、拥有不同经历的他们——所共同贡献出的、最为纯粹的情感共鸣与集体记忆碎片。
这场创作,其本质更接近于一场庄严肃穆、不容丝毫亵渎的“招魂仪式”。他们并非要召唤某个具体的亡魂,而是要召唤、并固化一种跨越了时空的、极致的“执念”。
“小七,关闭所有非必要系统,屏蔽外部感知。”林寻下达指令,声音低沉而坚定。
“明白您呐!”小七回应道,随即,船舱内所有的外景模拟窗口瞬间暗下,日常运行的微弱嗡鸣声也降至最低。整个空间陷入了一片纯粹而深邃的黑暗,仿佛回归了宇宙诞生之前的混沌。唯有会议桌的中央,一束柔和而聚焦的光柱自上而下落下,如同舞台的追光,精准地打在那把静静躺着的、暗红色的桃木断梳之上,使它成为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存在,散发着孤寂而神秘的气息。
背景音乐被悄然切换。一首名为《妆台秋思》的古琴曲,通过高质量的音响系统,在密闭的船舱内缓缓流淌开来。那琴音悠远、凄清,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与哀愁,音符跳跃间,仿佛能让人看见那千年渡口边不曾停歇的潺潺流水,听见那穿越时空的无声叹息。为了不干扰这凝重的氛围,小七甚至暂时摒弃了它那标志性的京腔,切换为标准而平稳的AI合成音,如同一位摒除了个人情感的、无悲无喜的古老仪式司仪,静默地守护着进程。
苏晴晴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光柱的边缘。她缓缓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将自己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如同一位最虔诚的工匠,将自身的感知化为一缕无形无质、却又温润无比的能量流,小心翼翼地、缓缓地包裹住了那把承载着使命的断梳。
她的意识开始沉入自我构建的图景之中,不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灵魂去“感知”和“勾勒”那个注定悲伤的故事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缕情绪。
在她的“心象”之中,画面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被朦胧烟雨笼罩的江南古镇。天空是淡淡的灰蓝色,细雨如丝,无声地滋润着万物。脚下是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蜿蜒向前,路旁是白墙黑瓦的民居,翘起的飞檐下偶尔滴落着积蓄的雨水。古镇的边缘,一个古老的渡口静静伫立,几株垂柳在微风中摇曳着嫩绿的枝条,柔软的柳梢几乎要拂过清澈的河面。
就在这如诗如画的渡口边,一位穿着朴素淡雅罗裙的年轻女子,正与一位青衫磊落、意气风发的年轻书生依依话别。女子的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红晕,眼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希冀。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把崭新的、雕刻着精致鸳鸯戏水图案的桃木梳,双手微微颤抖着,递到了书生面前。
书生接过梳子,紧紧握在手心,目光坚定而深情地望着女子,许下了庄重的诺言:“待我金榜题名,高中皇榜之日,定当乘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回来迎娶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画面如同被风吹动的书页,倏忽流转。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渡口的杨柳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那女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雷打不动地来到这同一个渡口,站在同一块青石板上,向着书生离去的那条水路尽头极目远眺。她眼中的神采,从最初几个月满满的期盼与甜蜜,逐渐被漫长的等待磨蚀,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随着季节更迭,雁阵南飞又北归,那焦虑又慢慢沉淀,化为了刻骨铭心、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深深思念。
她每日清晨对镜梳妆,用的便是临别时,书生回赠给她的、与自己手中成对的那一半桃木梳。镜中的容颜,依旧清丽,但眉宇间那抹原本属于少女的轻快灵动的神采,早已被一种化不开的、如同江南梅雨般潮湿的愁绪所取代。
一年,两年,十年……
时光无情地流逝。小镇上的人们渐渐老去,新生代成长起来,陌生的面孔来了又走。渡口的船只换了一批又一批,船公的号子声也换了几茬口音。而她,成了这个镇上家喻户晓的“痴人”,一个活在等待中的传说。不知从何时起,她换下了素雅的罗裙,穿上了一身极为显眼的、如同燃烧的火焰般鲜艳的红衣。镇上的老人私下里议论,说红色喜庆,吉利,或许能把远去的人给“盼”回来。
然而,她日复一日的殷切期盼,最终盼回来的,并非梦中人的身影,而是一年比一年更深、更刺骨的失望,以及镜中自己那无可挽回地日渐憔悴、爬上了细纹的容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