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维系世界运转的最后一条因果链彻底崩断,这间小小的便利店不再仅仅是一个物理空间,它彻底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活着的荒诞剧场。在这里,逻辑被放逐,理性被嘲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引爆一场无法预测的连锁灾难。
墨菲斯托,这位混沌的宠儿,第一个试图挑战这全新的“秩序”。他那非人的脸庞上首次露出了近乎严肃的神情。他抬起缠绕着暗影的手指,试图施展一个最简单、最基础的漂浮术——一个仅仅让他自己的脚尖离地一英寸的小把戏。古老而拗口的咒语从他口中清晰吐出,暗影能量如约汇聚。然而,咒语完成的瞬间,他自己却纹丝未动,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紧接着,货架上、冰柜旁,所有密封的薯片包装袋却像是被集体注入了氢气,“嘭!嘭!嘭!”地接连发出一连串沉闷的爆响,自行鼓胀成了一个个圆滚滚的气球。它们挣脱了货架的束缚,悠悠然地、慢条斯理地向上飘浮,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像一群怪诞的庆典气球,无声地挤满了天花板下的空间,与那些依旧倒悬着的画笔为伍。
几乎是同时,王大爷的行动也遭遇了更为彻底的戏弄。老人看着门外那虽然扭曲但依旧存在的街道,心中涌起一股想要逃离这窒息空间的冲动。他伸出手,握向那冰冷的金属门把手——这是他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肌肉记忆远比思维更迅速。然而,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把手的瞬间,那扇熟悉的、印着“推”字的玻璃门,连同整个门框,如同遇热的黄油般,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不是破碎,不是消失,就是融化,流淌下来,迅速凝固,最终与旁边的墙壁彻底融为一体,形成了一面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的灰白色墙壁。熟悉的出口,就这么在眼前被生生抹去。一股混杂着愤怒与绝望的热血冲上头顶,王大爷低吼一声,攥紧他那饱经风霜的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面夺走出口的墙壁!
预想中拳头撞击硬物的闷响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清脆、悦耳、音色纯正的钢琴声!哆来咪发嗦——墙壁在他拳头的“敲击”下,竟然流畅地奏出了贝多芬《欢乐颂》的经典片段!欢快、昂扬的旋律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与混乱中响起,形成了一种尖锐到极点的讽刺。王大爷僵在原地,拳头还抵在墙上,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个混合着惊骇、茫然和荒谬的复杂面具。
苏晴晴目睹了这一切,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意识到,被动的恐惧只会让疯狂更快地吞噬他们。她是艺术家,是创造者,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尝试重新夺回对这个世界哪怕一丝一毫的“定义权”!她的目光锁定在天花板上那些悬浮的、排列成圆圈的画笔。她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的精神,努力排除脑海中那些荒诞景象的干扰,将意念聚焦于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命令:“下来!”她心中默念,同时坚定地朝着笔阵伸出了手。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画笔的顺从。那些静止的画笔仿佛被她的意念赋予了全新的、充满攻击性的指令。它们瞬间解体了优雅的圆阵,如同听到了冲锋号的士兵,化作十几道颜色各异的凌厉箭矢,带着破空之声,猛地射向便利店的各个角落!它们精准地避开了一切障碍物,最终“夺!夺!夺!”地钉在了各种商品的包装上——一包饼干、一瓶洗发水、一盒电池……笔尖深深嵌入,组成了一个巨大、杂乱、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冰冷秩序的二维码图案。那个图案空洞地对着她,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而比这些外部景象更可怕的,是这种毫无逻辑的疯狂正在从内部侵蚀、瓦解他们的心智。当一个人的每一个行为与它所引发的结果之间失去了所有必然、可理解的链接时,那个被称为“自我”的东西便开始分崩离析。我是谁?是我刚才“导致”了薯片漂浮吗?是我“弹奏”出了《欢乐颂》吗?是我“命令”画笔发动攻击了吗?还是……这一切仅仅是恰好在我行动的时候,随机发生了?我的意志还是我的吗?我的身体还是我的吗?我……真的存在吗?
理智,就像一块被投入湍急河流的方糖,正在被无处不在的、纯粹的随机性飞速磨损、溶解,直至消失。一种深彻骨髓的虚无感,开始蔓延。
他们被彻底困住了。无形的牢笼比任何钢铁都更加坚固。他们发现,每一次试图“纠正”现实、让世界回归“正常”的行动,非但徒劳无功,反而会像往滚热的油锅里滴入冷水,引发一场更加混乱、更加无法预测、规模也更大的连锁爆炸。他们越是挣扎,越是试图运用理性去解决问题,这个小小世界混乱的程度——“熵”——就增加得越快,那无形的绞索也就勒得越紧。
林寻背靠着那面刚刚演奏完《欢乐颂》、此刻又恢复冰冷坚硬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极度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之前与“集团”的一次次交锋。那些胜利,无论是利用信息差、规则漏洞,还是依靠墨菲斯托的混沌之力强行扭曲现实,都基于一个最根本的前提: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哪怕是被敌人扭曲、篡改过的规则,它也依然是规则!只要有规则,就有迹可循,就有漏洞可钻,就可以用更强大的“混沌”或者更精妙的“秩序”去对抗、去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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