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尽头，故人依旧 第142章 棋盘之外

空气反常地澄澈。鬼哭林深处弥漫千年的，混合着腐朽与怨念的浓稠瘴毒之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阳光毫无阻碍地穿透稀疏的林冠，洒下温暖的光斑，照亮了昨夜血腥厮杀留下的狼藉——龟裂焦黑的土地、折断倾倒的巨木、深紫色的污血浸染的泥土、以及散落各处的破碎兵刃和染血的布片。

然而，这份难得的“纯净”并未带来丝毫生机与安宁，反而像一层透明的裹尸布，覆盖在沉甸甸的死亡与绝望之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泽畔居临时辟出的伤患区内，呻吟与压抑的啜泣交织，浓重的血腥味与药草苦涩混合，挥之不去。

担架上、草席上，躺满了气息奄奄的伤员。断肢者、脏腑受创者、被阴毒妖力侵蚀者比比皆是。

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深沉的，是难以驱散的恐惧阴影和对未来的茫然。

白子皓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前缠绕的绷带渗出刺目的暗红。

他素来沉静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深处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冰冷的自责。

一名负责清点的穹煌峰弟子，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将伤亡数字呈报到他面前：

大师兄……此役，我天玄盟弟子……阵亡四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二十九人……轻伤不计其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白子皓的心上。

作为此次清剿巫族、探查鬼哭林的总负责人，这惨重的伤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引以为傲的履历和身为未来掌教的威信之上。

他眼前仿佛又闪过那铺天盖地的藤蔓狂潮，闪过九爪阴槐化形后如同鬼魅般的猎杀，闪过同门弟子被无声洞穿胸膛，爆开头颅的惨状……更闪过最后那赤足少女诡异出现又莫名离去的身影。

无力感与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内心。他紧握着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难辞其咎！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传讯玉悬山……详陈此地变故……求援……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沉重的压力，封锁消息……安抚弟子……全力救治伤者……

命令下达，却掩盖不住那份深深的无力与沉痛。洞幽境大妖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下一次袭击，何时会来？他们，还能抵挡吗？

与此同时，南荒万灵泽核心区域，万灵殿猰貐行宫。

这里并非万灵殿那宏伟神秘的主殿，而是二把手猰貐设在南荒这片广袤泽国深处的一座临时驻跸之所。

行宫依傍着一片深不见底、翻涌着墨绿色毒瘴的巨泽而建，建筑风格诡谲阴森，由漆黑的巨骨和不知名的暗沉金属构筑，表面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和扭曲的藤蔓。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带着甜腥腐朽气息的剧毒瘴气，寻常生灵触之即死。

猰貐斜倚在一张由巨大兽骨雕琢而成的王座上。他并非人形，保持着本体的部分特征——身形修长矫健，覆盖着暗青色的细密鳞片，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狭长的头颅似鳄非鳄，吻部尖利，一双竖瞳如同最纯净的黄玉，却蕴含着洞察万物、冰冷无情的智慧光芒。一条粗壮布满骨刺的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轻轻摆动。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由水汽和瘴毒凝聚而成的巨大光镜。镜中清晰地映照出鬼哭林深处那片狼藉的战场，映照出泽畔居伤患区的惨状，更映照出白子皓脸上那无法掩饰的自责与疲惫，以及被重点标记的、浑身浴血、气息萎靡的欧阳墨殇。

呵……一声低沉、带着奇异磁性的轻笑从猰貐口中溢出，打破了行宫的死寂。

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如同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味。真有意思。这南荒的‘痼疾’，竟有自愈的迹象？这纯净的空气，闻起来……倒像是某种更高明的‘毒’。

他狭长的竖瞳微微眯起，目光穿透光镜，仿佛直接落在了欧阳墨殇身上。

而且，上次没收拾掉的那只小老鼠……命还挺硬。不仅活了下来，似乎还得了些有趣的‘玩具’。

猰貐的意念扫过光镜中欧阳墨殇紧握的那柄玄墨长刀（墨羽），以及他身上残留的，属于九爪阴槐的湮灭刀伤气息，竖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更浓的兴趣。

那个如同蝼蚁般闯入他领地，却以濒死之躯反杀了他派出的化形境灵兽的小修士，竟然成长到了这一步？还卷入了鬼哭林的漩涡，甚至引动了那诡异的瘴气消散？

作为一个以智慧与谋略着称、俯瞰众生的存在，猰貐有着自己的骄傲与行事准则。亲自下场碾死一只受伤的老鼠，哪怕这只老鼠有些特别，也显得太过无趣且……掉价。

他的乐趣在于编织罗网，引导棋子，欣赏猎物在精心设计的困境中挣扎的绝望姿态。

他修长的，覆盖着鳞片的手指，在冰冷的骨制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如同在推演着一局复杂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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