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八年二月,春寒尚未褪尽,紫禁城文华殿内却已是一片肃穆。朱元璋眉头紧锁,手指反复敲击着御案上一份厚厚的奏疏——那是户部呈上的《筹建大明惠民医局及后续推广用度细则》。
殿内,户部尚书赵勉、侍郎郭桓垂首侍立,额角隐隐见汗。皇太孙朱雄英亦在一旁安静看书,偶尔抬眼关注。
“数目不对。”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他抬起眼,目光如刀般刮过赵勉和郭桓,“仅是京师首善之区,筹建一局,初步估算便需如此巨款?若照此例,推广至天下各府州县,所需钱粮岂非是个天文数字?我大明开国未久,民生方苏,国库岁入皆有定数,尔等户部,便是如此为咱、为天下百姓理财的?”
赵勉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陛下息怒!此…此乃初步估算,因医局规制要求高,用地、建材、药材储备、征召名医之安家费用…皆需考量,臣等绝不敢虚耗…”
朱元璋冷哼一声,目光转向一旁具体经手此事的侍郎郭桓:“郭桓,细则多由你核定,你来说说,这每一项用度,依据何在?为何比咱预想的,高出这许多?”
郭桓心中一凛,但面上却强作镇定,出列躬身,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委屈:“回禀陛下,臣等万万不敢有私心!实是因皇太孙殿下所提医局之策,乃千古未有之仁政,臣等唯恐办差不力,有负圣恩,故一切皆按最高规格测算,务求尽善尽美。譬如建材,皆需上等青砖楠木;所聘医官,皆需厚禄以显朝廷尊贤之心;所储药材,亦需足量以备不时之需…若陛下觉得靡费,臣等立刻重新核减,必至俭省为止!”他话说得漂亮,将可能的问题轻巧地引向了“力求完美”和“可再核减”上。
然而,朱元璋是何等人物?他起于微末,对钱粮数字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他总觉得这账目看似条理清晰,实则隐隐透着一股虚浮之气,仿佛底下藏着什么东西。他正要再深入追问,却忽然听到一个清晰的心声在一旁响起。
那是朱雄英的心声,充满了惊疑和警惕:
「郭桓?!」
「这个户部侍郎…名字好熟…等等!洪武十八年郭桓案?!是了!就是今年!史载他贪墨惊人,勾结上下,盗卖官粮,篡改账目,最终牵连数万官员,是明初四大案之一!」
「爷爷现在查问医局用度,他就在这里巧言辩解…难道…难道这医局的预算里,也已经被他动了手脚,想要趁机捞一笔?甚至可能想借此拖垮这个新生的项目?」
「怪不得爷爷觉得不对!账目肯定有问题!这是条巨蠹!必须提醒爷爷!」
朱雄英的心声如同惊雷,在朱元璋脑海中炸响!
郭桓案?!贪墨惊人?!勾结上下?!拖垮项目?!
朱元璋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再次看向郭桓那看似诚恳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看到了无尽的虚伪和贪婪!原来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根源在此!此人竟是一条企图蛀空国库、甚至敢将黑手伸向孙儿惠民之策的巨贪!
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在朱元璋胸中升腾。但他强行压下了立刻发作的冲动。他深知,若郭桓真如英儿心声所言,是一条能牵连数万官员的大蠹,其背后必然是一张庞大的网,必须一击即中,连根拔起!
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赵勉和巧言令色的郭桓,而是将目光转向朱雄英,语气竟放缓了些许,仿佛刚才的怒气只是针对账目本身:“英儿,你也在一旁听着,觉得此事该如何办?”
朱雄英放下书本,起身恭敬回道:“孙儿以为,皇爷爷圣明烛照,既觉用度有疑,则必有其因。惠民医局乃利国利民之长远大计,万不能因经费之事而受阻,亦不能因靡费而徒耗国帑。或可命御史台、都察院选派精干御史,会同户部、工部清吏司,对此次及近年户部相关钱粮账目,进行一次彻底的‘审计核对’?账目清白,则上下安心;若真有疏漏,也好及时查补,以免日后酿成大患。”
朱雄英刻意用了“审计核对”这个稍显新颖但意思明确的词,既符合他皇孙的身份提出稳妥建议,又在暗中呼应了祖父的怀疑。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好孙儿,此言正合咱意!借此由头,彻查户部账目!
“善!”朱元璋一拍御案,“便依皇太孙所言!此事关乎国帑民用,不可不察!着都察院左都御史、御史台即刻选派得力干员,会同户部清吏司,给咱仔细核验户部近年账目,尤其是钱粮、赋税、工程拨款一项!一应细节,均需核实清楚,咱要看到明明白白的账!”
“臣…臣遵旨!”赵勉和郭桓心中同时一沉,尤其是郭桓,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万没想到,陛下竟会因皇太孙一句话而突然要彻查账目!而且范围远不止医局一项!
旨意迅速下达。都察院和御史台的官员们闻风而动,他们深知陛下此举绝非寻常,查得格外严厉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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