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朝堂内外,三件看似不甚相干,却又隐隐牵连着帝国未来气运的事,在各自的轨道上飞速推进,溅起的火星与尘埃,已开始悄然弥漫。
京郊,西山皇庄。
此处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皆是身着普通服饰却眼神锐利的精悍汉子,将这座庄子与外界彻底隔绝。
庄内一处独立院落,更是重中之重。
太医院院使已在此驻扎了数日有余,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紧张忧虑之色,却已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奇与隐隐的激动所取代。
他再次仔细检查了编号“甲”的囚犯手臂。
三日前那处红肿发热、起了数颗疱疹的接种部位,此刻红肿已明显消退,触之仅有余温。
那几颗疱疹并未如他最恐惧的那样溃烂、流脓、扩散,而是逐渐干燥、结痂,形成了五六颗深褐色、硬硬的小痂盖。
死囚自述,痛痒感大减,体温早在两日前就已恢复正常。
他又查看了丙、戊二人,情况与甲类似,甚至丙的结痂更完全些。
乙和丁反应较轻,红点早已消退,连明显的痂都没留下,仿佛无事发生。
“院使大人,”一位年轻太医捧着记录册,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五人饮食、睡眠、精神日佳。甲、丙、戊三人臂上痂盖牢固,无红肿蔓延,无发热反复。按以往痘疮医案,此等轻症,闻所未闻!”
他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内那五个虽身着囚衣、但面色已恢复红润、甚至能在院中轻微活动的“试种者”,心中波涛汹涌。
“牛毒”入体,起了疹,发了热,然后……就这样了?
没有高烧昏迷,没有脓血横流,没有面疮毁容,更没有死人!
最大的“变故”,就是手臂上那几颗即将脱落的小小痘痂!
这完全违背了他数十年来对“痘毒”的认知。
那般凶戾的瘟疫之源,其“同类”进入人体,竟真的只如皇太孙殿下所言,是“正气与弱毒演武”,演习完毕,各自收兵,只留几处微不足道的“演武场”痕迹?
他想起殿下那番“边军演练”的说辞,又想起陛下“继续观察”的严令。
难道……这闻所未闻的“以畜防人”之法,真的暗合了某种未被先贤道破的天道至理?
“详加记录!痂盖脱落的时间、形状,脱落后的皮肤状况,一丝一毫都要记下!”
他转过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再观察……观察他们是否真的从此……不再畏惧人痘!还有,立刻将此间情况,写成密报,火速呈送东宫与乾清宫!记住,是密报!”
“是!”
.......
鸿胪寺,主客清吏司,一间新辟出来的值房内。
徐增寿一身簇新、合体的从六品青色官袍,衬得少年人多了几分罕见的沉稳。
只是那眉眼间的锐气,即便是官服也掩不住几分。
值房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书架,唯一显眼的是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东瀛三岛舆图》,其上“温泉津”的位置被朱笔特意圈出。
案头公文堆积,但他翻阅的速度极快,批阅的笔迹凌厉果断。
“主事大人,”一名中年署丞躬身进来,脸上带着苦笑,“您要的本朝元年以来所有与倭国往来文书、勘合存档、使团记录,卷帙浩繁,已调出一部分,但这……”
“本官知道浩繁。”徐增寿头也不抬,笔下不停,“所以才让你们分门别类,按时间、事由、涉及人物整理出摘要梗概。五日内,本官要看到梗概。十日内,本官要熟悉所有重要卷宗。可有什么问题?”
署丞汗都快下来了:“大人,这…这以往从未有此等要求,且库吏人手有限……”
“人手不够,就去问堂官要,或者从本官带来的东宫属吏中调人协助。”
徐增寿终于抬眼,目光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倭国南北两朝国书新定,口岸将开,事务骤增。若连以往旧案都理不清,如何应对将来?按本官说的去做。”
“是。”署丞不敢再言,躬身退下。
这位年仅十五岁的主事,上任不过几日,已让清吏司上下见识了何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且这火,烧得又快又猛,专挑积弊旧习。
徐增寿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殿下敲打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敢忘,亦真切感到了这身官袍的重量。
但殿下也说了,要他“理清、理顺”。
既然让他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他就要用他的方式,最快地掌控局面,扫清障碍,为殿下将来经略东瀛铺好路。
“温泉津……”他目光落在舆图上那个朱圈,眼神微凝。
口岸筹建千头万绪,选址、营建、规制、人员,皆需与工部、户部、兵部乃至地方扯皮。
但他关心的核心,是殿下隐约提过的“勘测”。
他已从兄长徐辉祖那里,私下调来了两名曾随军勘查过矿脉、口风极紧的老夜不收,又以“招募通晓倭语、熟悉海情之民间异士”为名,开始暗中物色合适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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