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文华殿的经筵课毕后,朱雄英如常前往乾清宫向朱元璋请安。
乾清宫内,朱元璋已等候多时,见孙子到来,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便起身道:“走吧。”
祖孙二人,在一队便装锦衣卫的严密护卫下,悄然出了宫城,向诏狱方向行去。
一路无话,气氛凝重。
诏狱深处,一间特意收拾过的审讯室内,烛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姚广孝身着囚服,盘坐于草垫之上,虽镣铐加身,形容略显憔悴,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有神,甚至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平静。
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人来。
审讯室隔壁,有一暗间,朱元璋在蒋瓛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步入其中,静观其变。
朱雄英在两名精干锦衣卫的陪同下,步入审讯室。
看到来者竟是一名少年,姚广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双手合十。
他微微躬身:“贫僧姚广孝,参见皇太孙殿下。劳动殿下亲临这污秽之地,贫僧愧不敢当。”
语气不卑不亢。
“法师不必多礼。”
朱雄英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此处虽暗,正好可静心一谈。本王今日前来,是想与法师论一论佛法,辩一辩天下大势。”
姚广孝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淡然:“殿下天潢贵胄,年少有为,欲与贫僧这阶下之囚论法辩势,不知欲从何谈起?”
「来了……果然是这位传闻中“天纵奇才”的小殿下。如此年轻,气度却已不凡。朱元璋派他来,是何用意?试探?招揽?还是……送行?」
朱雄英不理会他话语中的机锋,开门见山:“本王听闻,法师曾言‘龙江新船,非为宝货,实为利刃。海道若通,江南根基动摇。’不知法师此言,是出于何种考量?是为一己之私,搅动风云?还是真以为,闭关锁国,方能保天下太平?”
他心中暗忖:
「且看你如何狡辩!后世称你‘黑衣宰相’,我倒要听听,你的‘道’究竟是何模样!」
姚广孝目光一闪,坦然道:“殿下明鉴。贫僧此言,非为私利,实为忧心。海道一开,商贾逐利,白银流入,必致钱法紊乱,贫富悬殊加剧。江南富庶,若与海外勾连过甚,易生尾大不掉之势,动摇国本。且泛海浮槎,易生倭患,徒耗国力。贫僧以为,守住陆上根本,修明内政,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他顿了顿,反将一军:“殿下力主开拓海疆,欲效仿蒙元旧事,扬威海外。然,蒙元虽疆域辽阔,却治国无方,终至分崩离析。前车之鉴,殿下不可不察啊。”
「此子果然锐气逼人,直指核心。其所图非小,竟能看到海贸与国本之关联!可惜,终究年轻,只见其利,未见其害。」
朱雄英闻言,心中冷笑,朗声道:“法师只见其弊,未见其利,未免失之偏颇!白银流入,若能善加管理,规范钱法,正是充盈国库、活跃经济之良机!江南之富,正可借海贸输于四方,惠及万民,何来动摇国本?至于倭患,唯有打造强大水师,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岂能因噎废食?”
他站起身来,目光灼灼:“蒙元之败,败在只知征服,不知治理,更不知将征服之利反哺于民!我大明若行海贸,当以仁义为本,以互利为则,传播华夏文明,而非一味掠夺!此乃堂堂王道,岂是蒙元可比?”
「你的眼光,终究局限于中原这一亩三分地!殊不知世界之大,机遇无穷!大明若不自强于海,终有一日会被来自海上的强敌叩开国门!」
暗室中的朱元璋,听着孙子得心声以及这番慷慨陈词,眼中精光闪烁。
「好!说得好!堂堂王道!这才是咱大明该有的气魄!」
「这妖僧,果然能言善辩,句句看似在理,实则包藏祸心,欲束缚咱大明手脚!」
姚广孝被朱雄英的气势所慑,沉默片刻,方道:“殿下雄心,贫僧佩服。然,王道漫漫,施行不易。人心叵测,利字当头,殿下如何保证,这海贸之利,不被豪强垄断,反成百姓之苦?又如何保证,这出海之军,不会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此子见识,远超其年龄!竟能想到以王道行海贸?其志不小!然,理想虽好,现实却是千差地别。朱元璋……会容得下这般‘王道’吗?」
朱雄英步步紧逼:“故此才需朝廷强力监管,订立律法,明确规则!更需如《宗室开拓令》所规划,由天家宗室亲自引领,以国策为主导,而非放任自流!至于军队,自有国法制度,更有皇爷爷、父王与本王亲自掌控,何忧之有?”
他盯着姚广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法师所言种种弊端,皆因管理不善、制度不全所致!岂能因惧怕弊端,便放弃强国富民之大道?此乃因小失大,智者不为!”
一番激烈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涉及经济、军事、政治、乃至人性,姚广孝虽机辩百出,却总被朱雄英以更宏大的视野、更坚定的信念逐一驳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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