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德十二年秋,宣城的桂花带着沁凉的甜意,漫过宛溪河的堤岸,落在徐氏私塾的青石板上。十五岁的徐妙音正对着窗棂上的缠枝莲纹样绣帕,银线在素绢上翻涌,像极了她眼底未脱的稚气与藏不住的锋芒。她的指尖刚触到最后一片莲瓣,门外便传来父亲徐文昭的咳嗽声,那声音比往日更沉,带着一种被秋霜浸过的滞涩。
“妙音,收拾些细软,随为父去东庄住几日。”徐文昭的青布儒衫沾着草屑,平日里梳理整齐的须髯也有些凌乱。他避开女儿的目光,望向窗外——那里,吕氏的管家正带着两个仆役站在巷口,青缎褂子上的铜扣在秋日里闪着冷光。
徐妙音握着绣针的手一顿,银线刺进指尖,渗出一点猩红。她没有问缘由,只是轻声应道:“父亲,《女诫》我还没背完,要不要带上?”在她十二年的人生里,父亲的话永远是准则。这位在宣城开馆授徒二十余年的老儒,虽未入仕,却以品行端正闻名乡里。徐家祖籍徽州,洪武年间迁来宣城,传到徐文昭这一代,只剩几间祖宅和一亩薄田,唯一的体面,便是满架的诗书和不染尘俗的门风。
东庄是徐家的祖产,一间破旧的瓦房,围着半亩荷塘。夜里,徐妙音在油灯下补缀父亲的旧衣,听见隔壁房里传来父亲与表舅的争执声。“那吕鹏举是什么货色?强占佃户的田,逼死过两个长工,如今竟打起妙音的主意!”表舅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怒火,“他仗着姐夫在应天府当通判,在宣城横行霸道,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徐文昭的声音带着疲惫:“我已托人去说,妙音自幼体弱,恐难侍奉贵人。只求他高抬贵手,徐家愿奉上所有积蓄。”
“积蓄?他吕家缺那点钱吗?他要的是徐家的清白名声,好给他那浪荡儿子做垫脚石!”表舅的话像一把重锤,砸在徐妙音心上。她放下针线,走到窗边。月光洒在荷塘里,荷叶上的露珠滚落在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她想起三个月前,在宛溪河的码头,曾见过那个被称为“吕小爷”的吕鹏举——他穿着宝蓝色的锦袍,带着一群仆役调戏卖茶的姑娘,脸上的纨绔之气像油污一样令人作呕。
那时她正跟着父亲送一位学子的文章,见状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父亲攥紧了她的手,低声说:“妙音,女子立身,如兰在谷,守得住本心,方能耐得住风寒。”如今想来,父亲那时的神情,已有了预见风暴的沉重。
东庄的安宁只维持了五天。第六天清晨,徐妙音刚把晒干的草药收进竹篮,就看见吕家的管家带着十几个仆役涌进了院子。管家手里拿着一张鎏金帖子,语气倨傲:“徐先生,我家公子明日便来接亲,这是聘礼单子,你过目一下。”
徐文昭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院门口:“我女儿早已许配人家,你们这是强抢民女!”
“许配人家?”管家嗤笑一声,“宣城地面上,谁敢接吕家看上的人?徐先生,识相点,让徐姑娘梳洗打扮,明日风风光光过门,少不了你们徐家的好处。若是不识抬举,这东庄的瓦房,还有城里的私塾,怕是都保不住了。”
仆役们开始四处乱翻,桌椅被推倒,书籍散落一地。徐妙音站在荷塘边,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异常平静。她转身回屋,找出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银簪——那是一支梅花簪,簪头的梅花雕得栩栩如生,是母亲的陪嫁。她把银簪插在发髻上,又换上那件唯一的素色绸裙,然后走到管家面前。
“请回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徐家女儿,宁死不嫁恶徒。”
管家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小丫头片子,别给脸不要脸!”他扬手就要打,却被徐文昭扑上来拦住。混乱中,徐妙音被推倒在荷塘边,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她看着父亲被仆役们按在地上,看着表舅举着扁担冲进来却被打倒,看着那些人在院子里肆意破坏,眼底的平静渐渐被决绝取代。
当天下午,吕鹏举亲自来了。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大红绸袍,身后跟着吹鼓手,像是真的来迎亲一般。他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站在荷塘边的徐妙音——素衣胜雪,发髻上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着光,虽面带尘土,却难掩清丽。吕鹏举眯起眼睛,露出贪婪的笑容:“徐姑娘,本公子来接你了。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徐妙音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荷塘里的荷花。那些荷花已经过了盛放的时节,有些花瓣已经枯萎,但荷叶依然亭亭。她突然想起母亲教她唱的歌谣:“莲出淤泥,不染尘泥;女立世间,不改初心。”她缓缓转过身,看着吕鹏举,一字一句地说:“你若再逼我,我便死在你面前。”
吕鹏举以为她只是吓唬人,哈哈大笑起来:“死?你死了,你父亲,你表舅,还有你徐家的祖宗牌位,都要跟着遭殃。”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胳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