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的深秋,南京城笼罩在连绵的冷雨里。应天府学的银杏叶落了满地,被雨水泡得发胀,踩上去软腻如泥。马恩慧提着素色布裙的裙摆,在仆从的搀扶下穿过湿漉漉的街巷,发间的银簪子沾了雨珠,凉丝丝地贴在鬓角。她刚从玄武湖畔的尼庵归来,袖中还揣着一枚亲手抄写的《金刚经》拓片——那是给久病的祖母祈福用的。
转角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疾驰而过,泥水溅起半人高,险些泼脏她的裙裾。仆从惊呼着将她护在身后,马恩慧却望着那些消失在雨雾中的玄色身影,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拓片。近来京中气氛诡异,朝堂上的风声隔着高墙传至民间,连寻常百姓都知道,太子朱标薨后,皇太孙朱允炆虽已被立为储君,但诸王的势力如暗潮涌动,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没人能料到,这场风暴的中心,终将与她这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少女紧密相连。马恩慧的父亲马全,时任光禄寺少卿,官阶不高,却因为人耿直,在文官集团中颇有清誉。这样的家世,既非权倾朝野的勋贵,也非根基浅薄的寒门,恰好符合朱元璋为皇太孙择妃的标准——既要有足够的学识教养以配储君,又不能因外戚势力过大而威胁皇权。
洪武二十八年冬,一道圣旨打破了马家的平静。皇太孙朱允炆择马氏为妃,择日完婚。消息传来时,马恩慧正在窗前临摹《兰亭序》,笔锋一顿,浓黑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墨点,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情。她曾在元宵灯会上远远见过那位皇太孙,他身着月白锦袍,站在秦淮河畔与文人墨客谈诗论画,眉目温润,气质儒雅,与那些弓马娴熟的藩王截然不同。可这份温润背后,是储君之位的如履薄冰,是朱元璋晚年猜忌嗜杀的阴影。
婚前三月,马恩慧被接入东宫偏殿学习宫廷礼仪。教她礼仪的女官是洪武朝的旧人,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故事。一日,女官指着殿内悬挂的《女诫图》,低声道:“皇太孙仁厚,却少了些杀伐决断。姑娘将来入了东宫,需得记住,后宫之事,从来都与前朝相连。守住本分,更要护住自身。”马恩慧抬眸望去,图中班昭垂眸执笔的身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孤寂。她轻轻点头,将这句话刻进了心底。
婚礼办得极为隆重,却又透着几分压抑。朱元璋虽为皇太孙操办婚事,却并未亲自出席,只派了太子妃常氏代为主持。马恩慧身着翟衣,头戴九翬四凤冠,在一片礼乐声中踏入东宫。红烛高燃,映得朱允炆的脸庞格外柔和。他走到她面前,亲手为她揭下红盖头,轻声道:“往后有你在,东宫便不会冷清了。”马恩慧抬眸,撞进他盛满温柔的眼眸,那一刻,所有的不安与忐忑,似乎都化作了满心的期许。
婚后的生活,比马恩慧预想的要平静许多。朱允炆每日除了处理政务,便是与她一同读书作画。他喜欢读《孟子》,常与她讨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她擅长女工,常为他缝制贴身衣物,针脚细密,藏着满满的关切。东宫的藏书阁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朱允炆会为她讲解经史子集,她则会为他磨墨铺纸,偶尔还会对朝政提出自己的见解。
一次,朱允炆因藩王势力过大而忧心忡忡,在书房内踱来踱去。马恩慧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进来,轻声道:“诸王手握兵权,如芒在背,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削藩之事,急则生乱,缓则养奸。陛下不如先从那些有不轨之心的藩王下手,以雷霆之势震慑四方,同时安抚那些安分守己者,以恩威并施之法,逐步收回兵权。”朱允炆停下脚步,惊讶地看向她:“你竟也懂这些?”马恩慧放下碗,道:“父亲在家中议事时,我曾偶然听闻。再者,史书上削藩成功与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朱允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握住她的手:“你说得有理。只是朝中大臣分为两派,齐泰、黄子澄主张激进削藩,而方孝孺则主张先礼后兵。我一时难以决断。”马恩慧道:“齐黄二人虽忠心,却过于急躁;方先生学识渊博,却有些不谙世事。陛下不妨综合众议,制定周密的计划,切不可打无准备之仗。”朱允炆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赞许:“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朱元璋驾崩,朱允炆即位,改元建文,马恩慧被册封为皇后。登基大典上,马恩慧身着皇后朝服,站在朱允炆身边,接受百官朝拜。她望着阶下乌压压的官员,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朱元璋的驾崩,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诸王与新帝之间的矛盾,再也无法掩盖。
建文帝即位之初,便在齐泰、黄子澄的建议下,开始着手削藩。短短数月间,周王朱橚、湘王朱柏、代王朱桂、齐王朱榑、岷王朱楩相继被废,有的被圈禁,有的**而亡。削藩的速度之快,手段之狠,震惊了朝野上下,也彻底激怒了远在北平的燕王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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