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荫凉下,暑热被隔开了一层。蝉鸣在浓密的枝叶间鼓噪,却衬得树荫里这份短暂的宁静愈发珍贵。林晓兰跟着陆建军走了几步,直到完全走入树影的覆盖,才感觉那层因为紧张谈判而覆盖在皮肤上的、微妙的紧绷感,慢慢随着汗意一起蒸发。
陆建军没有立刻问她细节,只是将布包换到另一只手,空出的手很自然地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引着她往胡同方向走,避开了街道办门口可能投来的视线。他的动作克制而有分寸,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却让林晓兰心头那点残留的悸动,悄然平复下来。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胡同里没什么人,只有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白,反射着刺眼的光。各家各户的门窗大多敞开着,传出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或者主妇教训孩子、锅铲碰撞的声响,充满了琐碎而真实的烟火气。
“他们提了什么条件?”直到拐进一条更僻静些的岔道,陆建军才开口,声音不高,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的侧脸。
“买断技术,一笔转让费或者分成。”林晓兰言简意赅,“我拒绝了。提出了合作开发或者有限授权的方案。他们……特别是那个技术科的沈工,不太满意,觉得小作坊的东西不科学、不稳定。”她想起沈工那略带轻蔑的语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意料之中。”陆建军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大厂习惯了标准化和掌控权。你的反应呢?”
“我让李婶张姨说了实际操作细节,刘站长也从使用效果上做了证明。然后……我拿出了手工皂。”林晓兰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小小狡黠的弧度,“把话题从‘买不买’引向了‘怎么合作更好’,给了他们台阶,也守住了底线。”
陆建军听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脸上跳动,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属于胜利者的、明亮而内敛的光芒。不是得意,而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精准反击后的从容。
“做得对。”他简短地评价,语气里带着赞许,“底线清晰,应对灵活。第一次正式接触,这样最好。既表明了态度,也没把路堵死。”他顿了顿,“他们带走了资料和样品?”
“嗯。”林晓兰点头,“那位赵副厂长说回去研究研究,保持联系。”
“接下来,他们会分析你的资料,评估你的价值,也可能会从别的渠道施压,或者……寻找替代方案。”陆建军分析道,语气平稳,像在分析战场态势,“不过,你今天的表现,应该能让他们重新掂量一下。一个思路清晰、有原则、有群众基础、还有官方(卫生站和商标)背书的合作对象,比一个轻易就能拿捏的小作坊,价值不同。”
他的话,总是能帮她拨开眼前的纷扰,看清更深层的脉络。林晓兰心中的那点忐忑彻底消散了。是啊,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孤女,她有底气,有支撑,有自己必须守护的东西。
“谢谢。”她低声说,这句话包含了太多——谢谢他昨晚的帮助,谢谢他此刻的分析,也谢谢他一直以来的支持和……信任。
陆建军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不用谢。”他看向前方胡同口那棵熟悉的枣树,林家的院子就在那里,“是你自己争气。”
两人走到院门口。王桂香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到他们,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又带着点紧张:“回来了?咋样?没吃亏吧?”
“妈,没事,谈完了。”林晓兰安抚地笑笑,“具体的一会儿说。先吃饭吧,饿了。”
“哎,好,好!饭都好了,就等你们!”王桂香连忙让开身,又热情地对陆建军说,“建军快进来,这天热的,屋里凉快!”
堂屋里,饭菜已经摆好。林海生、林晓梅都在,连晓峰和晓娟也乖乖坐在桌边等着。看到林晓兰和陆建军进来,大家都投来关切的目光。
林晓兰知道瞒不住,便简单把会议过程和结果说了,略去了那些针锋相对的细节,只强调了自己拒绝了买断,提出了合作意向,对方表示再研究。
林海生听完,沉吟片刻,点点头:“不卖是对的。那是咱吃饭的家伙,是根。合作……得看清楚人,条件也得合适。”
王桂香则更直白:“就是!凭什么白给他们!咱自己做得好好儿的!建军,你说是不是?”
陆建军正在盛饭,闻言认真点头:“婶子说得对。核心技术是自己的立身之本,不能轻易让出去。”
这话说到王桂香心坎里了,她笑得更舒心了,一个劲儿给陆建军夹菜。
饭桌上气氛轻松下来。大家似乎都默认了陆建军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说话间少了许多客套,多了几分家常的随意。林晓梅说起周继军厂里最近在评先进,他很有希望;晓峰炫耀自己期末考试数学考了八十分;晓娟则小声说着高中可能要开美术兴趣班……
林晓兰安静地吃着饭,听着家人的话语,看着陆建军虽然话不多,却认真回应着每个人的话题,甚至能准确叫出晓峰和晓娟的名字,心里被一种温热的、饱胀的幸福感填满。这就是她两世为人,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平凡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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