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军那封沉甸甸的“革命伴侣申请书”所带来的震动,如同盛夏午后一场酣畅的雷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却在林家大宅的每个人心里,留下了清晰而温润的痕迹。
雨过天晴,空气被洗刷得格外通透。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映得院子里那棵老枣树的叶子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暑热尚未完全散去,但已有晚风习习,带着院子里薄荷和艾草的清冽气息。
堂屋里,气氛比往日更加正式,却也流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王桂香特意多做了两个菜,林海生也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喝的一小瓶白酒。陆建军被让在上座,他坐得依旧笔挺,但神色间那份惯常的冷峻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融入家庭的、略显拘谨却真诚的温和。
饭桌上,话题不可避免地围绕着两人的未来。林海生问起陆建军部队里的情况,未来的安排;王桂香则更关心以后的生活,住房、探亲这些琐碎却实际的问题。陆建军一一作答,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部队有纪律,有些细节不能多说,但能说的部分,他都坦诚相告:他目前级别可以申请随军家属宿舍,但条件可能比较简陋;他工作性质特殊,可能会有短期甚至较长期的外调任务;他的津贴虽然不算丰厚,但足够两人生活,还能补贴家里……
他的回答,像他这个人一样,实在,有一说一,没有华丽的许诺,却字字透着责任和担当。
林晓兰安静地听着,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菜。她没有插太多话,只是在他提到某些可能的困难时,会抬起眼,与他目光相接,然后微微颔首,眼神平静而坚定。那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理解——她知道他肩负的责任,也理解他职业的特殊性;而他,也从她平静的回应中,读到了她的支持与并肩而行的决心。
这顿饭,吃得比任何一次都更像一个“家庭会议”。没有浪漫的誓言,没有激动的泪水,只有朴素的问答、真诚的交流和桌上渐渐减少的饭菜。但在这种朴素的氛围里,一种比爱情更深沉、更坚固的东西——对共同未来的郑重规划和对彼此责任的清醒认知——正在悄然建立。
饭后,林晓梅和周继军帮着王桂香收拾碗筷,林海生点了支烟,和陆建军坐在院子里枣树下乘凉,聊些厂里和部队里不涉密的闲话。林晓兰洗了手,走到院子角落,去看她那几块晾晒中的手工皂。
月光已经升起来了,不如前几日的满月明亮,是一弯清瘦的下弦月,但星光却因此格外璀璨,碎银子般洒满了深蓝色的天鹅绒夜空。
陆建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他没有靠得很近,隔着一步的距离,一同看着那些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皂块。
“这个,真的做成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
“嗯,第二批比第一批好多了。”林晓兰拿起一块,递给他闻,“加了金银花,味道更缓和些,洗感也好。”
陆建军接过,凑近闻了闻,月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柔和。“你很厉害。”他说,声音很轻,却无比认真,“总能想到办法,把想法变成实在的东西。”
林晓兰心里微微一动。他的赞美总是这么朴实,却又总能准确地落在她最在意的地方。她不是为了别人的夸奖而活,但来自他的认可,意义不同。
“也是慢慢摸索。”她将皂块放回原处,转身,背靠着晾晒药材的木架,看向他,“你的信……我仔细看了。”
“嗯。”陆建军也转过身,面对着她。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夏夜的微风拂动他军装的衣角。“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也是实际情况。跟你在一起,我可能……给不了太多寻常的陪伴和安稳。”
“我知道。”林晓兰打断他,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我也没指望过那种时时刻刻的寻常安稳。”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闪烁的星光,“我自己的路,本来也就不寻常。有药坊,有卫生站的工作,有家里要照顾,还有那些……没完没了想打主意的眼睛。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理解这些、能并肩往前走的人,不是一个把我关在笼子里保护起来的人。”
她的话,像一道清泉,流进陆建军的心里。他看着她月光下清亮的眼眸,那里没有少女的梦幻,只有经历过风雨淬炼后的清醒和坚韧。这正是最打动他的地方。
“我明白。”他向前走了一小步,距离近到能看清她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所以,我的申请里写的是‘革命伴侣’,是同志,是战友。我们各自有阵地要守,有任务要完成,但心在一起,力往一处使。”他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指向夜空,“就像天上的星星,看着离得远,其实都在同一个银河里,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行,却彼此照亮。”
这个比喻,让林晓兰心头一震。她仰起头,看着漫天繁星,又看看身边这个一身戎装、却说出如此浪漫而贴切比喻的男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感动、理解与深深契合的感觉,涌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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