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血,如同蜿蜒的暗河,在他破碎的甲胄下奔流,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濒临散架的破旧风箱在艰难拉扯。
齐麟的意识早已沉入一片粘稠的、无光的深海,唯有胸腔那点被贯穿的剧痛,如同锚点,死死地拖拽着他,不让他彻底沉沦。
身体早已不属于自己,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残破傀儡。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是刻入骨髓的本能,是冥冥中一个比死亡更深的烙印指引的方向。
……
走。
回去。
视野是破碎的,摇晃的。
血污和雨水糊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一片片扭曲的、猩红与暗褐交织的色块。脚下的路,不再是泥泞的战场,而是某种冰冷、光滑、带着不祥幽光的材质。
每一步落下,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踏在巨大的、沉寂的棺椁之上。
空气变了。
不再是硝烟与血腥的污浊,而是沉凝的、仿佛冻结了亿万年的阴寒。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威压,如同看不见的冰山,沉沉地挤压着这片空间。
四周是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唯有远处,一点幽绿、惨白、暗红的光点诡异地摇曳着,像无数只窥伺的鬼眼。
……
齐麟拖着残躯,每一步都留下粘稠的血痕,在这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绝望的轨迹。他感觉不到痛了,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无。支撑他的,是那烙印在灵魂深处、比执念更幽深的归处。
——森罗殿。
这个名字,如同沉寂万古的丧钟,在他混沌的识海中无声敲响。
终于,他踉跄着,撞开了一片无形的、仿佛由纯粹阴气凝结的门户。
眼前豁然“开阔”——如果这无边无际、由巨大得难以想象的惨白骨骸和漆黑冥石构筑的、弥漫着永恒死寂与森寒的空间,也能称之为“开阔”的话。
无数盏悬浮的、燃烧着幽绿鬼火的骨灯,照亮了这片死寂的殿堂。殿堂深处,一座由无数痛苦扭曲的亡魂雕像堆砌而成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王座,沉默地矗立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散发着令诸天万界生灵都本能颤栗的、绝对的死亡威仪。
齐麟的残躯,如同一截被风吹折的朽木,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重重地向前扑倒。
冰冷的、刻满诡异符文的黑石地面,贪婪地吸吮着他身下蔓延开的、最后一抹温热的血液。
他的视线模糊,涣散,只能勉强看到自己染血的手指前方,那冰冷地面倒映出的、无数扭曲摇曳的鬼火光影。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瞬——
“嗡——!”
整个森罗殿,那亘古不变的死寂,被一种无形的、浩瀚的意志悍然搅动!
殿堂四壁,无数惨白的骷髅眼眶中,幽绿的鬼火猛地暴涨!悬浮的骨灯疯狂摇曳,发出凄厉尖啸般的风声!
“轰隆隆——!”
仿佛沉睡万古的巨兽被惊醒,整个殿堂都在震动!那由亡魂雕像堆砌的庞大王座,发出了低沉的、如同地脉呻吟的嗡鸣!
其上沉淀的、厚重如实质的死亡气息,如同沸腾的冥海,剧烈地翻滚起来!
紧接着,在齐麟模糊的视野边缘,在那无边黑暗的各个角落——
影影绰绰!
无数扭曲的、怪诞的、散发着浓郁阴气与不祥气息的身影,如同从沉睡中被强制唤醒的梦魇,从黑暗的褶皱里、从惨白的骨骸缝隙中、从幽绿的鬼火深处……悄无声息地浮现!
……
他们形态各异,有的青面獠牙,有的身缠锁链,有的背负刀山,有的口吐毒焰……皆是传说中镇守幽冥、执掌刑罚的鬼王、夜叉、罗刹!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死亡与恐怖的具象!
此刻,这无数曾令三界六道闻风丧胆的凶戾存在,却齐齐地、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恐惧、敬畏、狂热与卑微的复杂目光,死死聚焦在那王座之下,扑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红色身影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连那沸腾的死亡气息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
然后——
“哗啦啦——!”
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
殿堂内,那密密麻麻、形态狰狞可怖的妖魔鬼怪,竟在下一个瞬间,如同演练了千万遍般,动作整齐划一地向着那血泊中的身影,轰然跪伏下去!
膝盖撞击冰冷黑石地面的声音,汇成一片沉闷而宏大的雷鸣!
头颅低垂,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连那些最为桀骜不驯、以折磨亡魂为乐的凶戾鬼王,此刻也颤抖着身躯,将狰狞的头颅深深埋下,不敢有丝毫僭越!
死寂。
比之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无数鬼火疯狂摇曳的幽光,在那些跪伏的、颤抖的妖魔身上投下诡谲的光影。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
起初只是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狂喜的试探:
“是……是阎罗爷的气息……?”
紧接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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