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浩驾着那辆标志性的四方竹顶马车进城时,竹篾编就的车顶在暖融融的日光下泛着淡淡竹黄,车檐垂着的两串旧铜铃随着颠簸轻晃,叮当作响。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城门下格外清晰。他掀了掀车帘一角,露出半截手臂,冲城门旁缩着脖子晒太阳的捕快官差扬了扬下巴,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性:“陆老哥,今儿当班?”
其实守城的陆捕快刚和同僚靠在墙角闲聊,手里还捏着半块啃剩的麦饼。远远见那辆竹顶马车轱辘而来,他又回头瞥了眼城内缓缓挪出的一支送殡队伍——素白旌旗迎风招展,旗上墨书的“奠”字透着刺骨寒意,队伍前头跟着个身披黑白道袍的人,发髻半挽半散,瞧着半僧半道,正是前些日子来青云城挂单的颠贞德道尚人。陆捕快当即撞了撞身边人肩膀,挤眉弄眼地打趣道:“赌十个铜板,程赖皮会不会跟那颠老道打起来。上次他回青城,两人话没说三句,就不言不语地动了手,可惜程赖皮不会腾云驾雾,愣是没讨到好,不然准赢。”
话音刚落,却见程景浩的马车缰绳一勒,稳稳让到一旁的巷口,马蹄轻刨着地面,半点要找茬的意思都无。送殡队伍沉默走过,纸钱纷飞,颠贞德道尚人路过马车时,只淡淡扫了一眼车帘,便负手前行,道袍下摆掠过地面的纸钱,连一丝波澜都没起。同僚嗤笑一声,将麦饼渣滓掸在地上:“打不起来,程爷今儿怕不是揣着急事,没那闲工夫拌嘴。”
马车行至城门下,程景浩勒住缰绳,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他那双深邃的眼。“你们何大人在衙门里头?”他问道,语气比方才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容错辩的急切。
陆捕快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往手心哈了口白气,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在呢在呢,何大人今儿一早就进了里堂,估摸着还在啃那些案卷,头都没抬过。”
程景浩眼神骤然一沉,探身向前,手肘撑在车辕上,声线压得极低,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今晚可能有大事发生。你跟晚班守城的兄弟打声招呼,夜里都警醒些,城门的门闩多上两道,若真遇上不对劲的,别硬拼,打不过就跑,保命要紧。”
陆捕快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神色一凛,忙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追问:“程爷,这是出什么事了?你可得说清楚!青云城这小地方,经不起折腾啊!”
“你刚有没有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驾着一辆乌木镶银的贵重马车?”程景浩语速极快,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住陆捕快的脸,“车上还坐着一对男女,衣着锦缎华服,看着非富即贵,眉眼间却带着股子煞气,瞅着就不是善茬。”
青云城本就偏僻,临近年关只剩一个半月,平日里来往的多是挑担的货郎、赶路的农户,这般华贵的马车更是少见。陆捕快略一思索,便重重点头:“有!约莫一个时辰前过的城!那车夫看着就凶神恶煞的,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下巴,横得很,说是来青云城寻亲,落脚一晚,明儿一早便去邻县。要不要我现在就带人进城,把他们一窝端了?”
“暂不用。”程景浩摆摆手,指尖在车辕上轻轻敲击,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还不知道他们藏了多少同党,若是打草惊蛇,指不定要闹出多大乱子。你只需帮我盯着,盯紧那辆乌木马车的落脚处,别让他们今晚出城就行。我现在去衙门找何大人商量对策,事不宜迟。”他不欲多言,免得言多有失,匆匆交待完便一甩马鞭,清脆的鞭声划破城门的宁静,马车顺着青石板街道,朝着内城疾驰而去。
路过常春堂时,程景浩猛地勒住缰绳,马车吱呀一声停下,车帘被他一把掀开。“黄老,到地方了。”他冲着车厢里喊了一声,语气里的急切淡了几分。
车厢里应声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黄仵作。他脊背挺直,手里攥着一个檀木匣子,里头装着他验尸用的家伙什。先前做了几十年太医,后来因性情耿直得罪了权贵,才隐姓埋名做了仵作,一身医术却半点没落下。程景浩引着他,将马车赶进常春堂的后院,刚停稳,便见徐掌柜从药铺里匆匆跑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杆药秤,秤砣还在晃悠。他见了黄仵作,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连忙迎上去:“黄老太医,您可算来了!”
徐掌柜对着黄仵作张口闭口都是“黄老太医”,半点不介意他如今的仵作身份。在他看来,做大夫跟做仵作本就没什么两样,不过前者医活人,后者验死人罢了,更何况黄仵作那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在徐掌柜眼里简直就是金光闪闪的财神爷。他一把攥住黄仵作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扭头冲着程景浩打趣:“赖皮小子,真有你叔的心!你把黄老送我这,可比送我百八十两金银珠宝都强!”
“嗯,往后他便在你这住下。”程景浩笑着点头,伸手拍了拍黄仵作的肩膀,“你俩都是单身寡汉,正好有伴,夜里也能凑一桌喝两杯,聊些闲话。”他顿了顿,神色郑重了几分,凑近徐掌柜耳边低语,“今晚我有事要忙,你暂且别去我家寻我,也别对外声张黄老在你这的事,免得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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