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霄子笑了。
那笑容我见过三百次。每月十五,他踏着青石路来送药,总先笑一下,再递出瓷瓶。瓶底有血丝缠着符纸,我不敢看,只低头接。
现在他在控制台前笑,手指离红键只差一寸。
雷角的光柱还在往裂口里钻,但已经撑不住了。巨影开始重组,身体像被风吹散的沙堆又慢慢聚拢。它没有脸,可我知道它在看我。
谢清歌咳了一声,手里的断箫往下沉了半寸。她没说话,但我感觉到她靠得更近了些。黑袍人拄着剑,肩膀塌下去一块,剑柄上的红布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我们都没动。
动不了。
刚才那一击耗得太多。我的意识像是被人从身体里抽出来拧过一遍,塞回去的时候少了一角。左眼发烫,不是痛,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跳。
“师父。”谢清歌忽然开口,“你还站着?”
我嗯了一声。
“那就别倒。”她说完,把箫抬了起来。
音波不是冲着巨影去的。她吹的是地面,是那些从数据洪流里爬出来的守卫脚下的光链。第一个音出来时,地上结了一层霜。第二个音,霜裂开,冰刺往上扎。
守卫的动作顿了一下。
它们额头上有数字在闪,一排排绿色的码,像极了当年游戏后台的日志窗口。我蹲在药摊后头修任务脚本时,常看见这种东西。只要改一行,就能让某个弟子半夜去扫茅房。
但现在这些码连成了阵。
百来个守卫站成圈,头顶的光丝垂下来,织成一张网。网中央就是刚才被我们打出的金色代码球。它悬在半空,一胀一缩,像心跳。
黑袍人盯着东南角。
我也看到了。那边的光网比别处薄一点,波动频率不对。像是衣服破了个洞,补的人手抖,针脚歪了。
“那是你留下的?”我问他。
他没回头,只说:“三百年前那一剑,我没砍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年围剿我的时候,他本该死在我手里,却被我那一道天雷劈偏了方向。阵型乱了半息,够我逃出去十丈。
现在这缺口还在。
“斩阵眼。”他说。
话音落,锈剑抬起。这一剑没带风,也没发光。他就这么往前走一步,剑尖点地,然后猛地一划。
红线贴着地面窜出去。
守卫们终于有了反应。十几尊同时转身,额前代码转为红色,手臂抬起来,掌心朝外。一道光墙升起,拦在红线前面。
红与白撞上。
没有响声,只有空气扭曲了一下。光墙裂了缝,红线穿过去,打在东南角的网上。
啪。
一声轻响,像线断了。
那个缺口扩大了一寸。还不够,但已经能看见后面的东西——一条粗大的数据链,从金码球底下连出去,直通裂口深处。那是供能的主脉。
谢清歌的手指动了。
这次她没咬指尖,直接把箫抵到唇边。短调子响起来,一个音接着一个,密得像雨点打铁皮。每一音都带着震,震在守卫膝盖连接的地方。
冰箭从音波里蹦出来,不是一根,是一簇。它们旋转着飞出去,专挑守卫腿弯打。中招的当场跪下,后面的往前补,可还没站稳,第二波又到了。
三轮过后,前排倒了七八尊。
阵脚松了。
金码球暴露出来更多。它浮在那里,表面光滑,映出周围的一切:燃烧的冰,断裂的数据链,还有我们三个摇摇晃晃的人影。
然后它变了。
画面一闪,我看见自己坐在药摊后头。驼背,灰袍,七个葫芦挂腰上。左手数铜板,右手捏着一颗糖豆。街上行人走过,没人多看一眼。
这是我三百年的日常。
下一秒,画面重播。还是我,还是那个位置,只是这次有个仙门弟子走过来,一脚踢翻药柜。铜板滚了一地,我蹲下去捡,不敢抬头。
再下一秒,又是一遍。
一遍一遍,不停循环。
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动,像是要摸口袋里的铜板。耳边响起熟悉的叫卖声:“清热解毒丸,两文钱一包……”
不对。
我猛地摸耳朵。
这个动作救过我很多次。第一次是在游戏里被bug卡进墙里,系统提示连续刷屏,我慌了,手就摸上去。结果触发隐藏判定,活了下来。
现在也一样。
手指碰到耳廓的瞬间,我醒了。
那不是我全部的日子。我吃过妖兽,烧过炼器坊,听过谢清歌在床底吹箫,也记得赵铁柱被铁水浇穿胸口时喊的那一声“师父”。
这些事不在任务日志里,可它们是真的。
“你们想让我忘了我是谁?”我盯着金码球,“可我记得糖豆能烧妖兽,记得赵铁柱喊我师父,记得谢清歌靠在我肩上咳血……这些不是代码,是命!”
我吼完,雷角突然发烫。
不是从前那种灼烧感,是里面有什么东西醒了。像是锁了三百年的门,咔的一声,开了条缝。
眼前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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