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环境监测中心的小型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区环保分局局长、项目总工、两位资深水文地质专家,以及作为特别顾问被邀请列席的陈小鱼。投影幕布上,正展示着昨天深夜刚从光河下游废弃码头区域采集回来的水下影像和初步检测数据。
高清摄像头拍摄的画面有些晃动,但清晰度足够:浑浊的水下,那段被怀疑的老旧工业排污管道的断裂接口暴露无遗,如同一个溃烂的伤口。暗褐色的、带有油性光泽的絮状沉积物从裂口处不断渗出,在周围水体中形成一小片诡异的晕染。手持式光谱仪在现场读取的数据显示,该区域水体中特定有机酸酯类物质的浓度,显着高于上游背景值,虽然尚未达到急性中毒标准,但已构成明确的污染指示。
“基本可以确认,”项目总工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废弃码头下的历史管道,因对岸跨江大桥施工的持续强震动,出现了结构性破损,导致封存物泄漏。泄漏是间歇性的,与打桩作业的强度和频率有明显相关性。”
分局局长眉头紧锁,手指敲着桌面:“泄漏量评估?对光河主干道及下游江水的影响范围?”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接过话头:“根据水流模型初步模拟,由于泄漏点靠近入江口,泄漏物在光河河道内滞留时间短,大部分被迅速稀释并排入大江。目前看,对光河示范带水质直接影响有限。但对近江口局部水域底泥和生态的累积影响,需要更长期评估。关键是,必须立即阻断泄漏源!”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沉的议论声。结论清晰,责任指向明确——大桥施工方。但这背后牵扯的,是市里的重点工程,是巨大的投资和工期压力。
“陈顾问,”局长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小鱼,“这次多亏了你前期的敏锐观察和坚持,我们才能这么快锁定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陈小鱼身上。他穿着依旧朴素,脸色因连日奔波和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
“各位领导,专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阻断眼前的泄漏源,是当务之急。但我认为,我们的关注点,不能仅限于此。”
他操作电脑,调出了自己绘制的那张复杂的“光河地下脉络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和问号。
“这段泄漏的管道,只是一个‘锚点’。它提醒我们,在光河沿岸,乃至整个城市的地下,还埋藏着多少类似的、被遗忘的‘定时炸弹’?”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这些历史遗留的工业管网,就像城市的‘静脉血栓’,平时无症状,一旦遇到大规模开发建设这样的‘强震’,就可能破裂,造成难以预料的污染事件。”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悦水集团的教训告诉我们,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式的治理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一次更彻底、更系统的‘城市地下血脉普查’。不仅要查清这些老旧管网的分布、状况,还要建立动态风险评估和预警机制,将其纳入城市规划建设的前置审批环节。否则,今天堵住了这个漏点,明天可能又在别处爆发新的危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陈小鱼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池,激起的不仅是水花,更是深层的思考。他提出的,已超出了一个污染事件本身的处理范畴,指向了城市治理体系中的一个薄弱环节,一个需要巨大投入和跨部门协作的长期课题。
局长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陈顾问,你说到点子上了。这个问题,我会立刻向市里主要领导汇报。眼前的泄漏处理要快,长远的地下管网安全排查和制度建设,也必须提上日程!”
接下来的几天,效率出奇地高。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大桥施工方被责令立即暂停相关标段的打桩作业,配合环保部门进行泄漏管道的紧急封堵和修复。官方发布了情况通报,措辞谨慎,强调了“历史遗留问题”和“施工扰动”的复合因素,避免了引发过度恐慌,但同时也承诺将开展更广泛的排查。
陈小鱼没有参与具体的封堵工程,他知道那是专业人士的工作。他回到了光河示范带,回到了日常的巡视和顾问工作中。河面依旧平静,垂钓者依旧悠闲,但只有他知道,一场发生在下游、肉眼看不见的风波,刚刚被平息,而一场关于城市地下安全的更大范围的思考,正在悄然启动。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他再次来到那个废弃的码头附近。封堵作业已经完成,现场恢复了寂静。夕阳将天空和水面染成一片暖橙色。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散货码头的老师傅,正坐在堤岸上抽烟。
老师傅看到他,招了招手。“小伙子,听说问题解决了?你们动作挺快啊。”
陈小鱼走过去,递上一支烟。“暂时控制住了。但根子上的问题,还远没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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