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突然调慢了发条的钟摆,从高考前那种近乎窒息的、分秒必争的紧绷,骤然跌入一种漫无目的的、失重般的缓慢。等待成绩的日子,像一片望不到头的、平静到令人心慌的湖泊,表面波澜不兴,底下却暗流涌动,载浮载沉的是无数个家庭的期盼、焦虑,以及年轻人对未来的茫然。
沈清莲和沈星河,就漂浮在这片湖泊的同一片水域,两艘伤痕累累、动力微弱的小船,被同一股命运的暗流推到了一起,又因为共同背负的秘密,形成了某种奇特的、相互依存的平衡。高考结束后的那个下午,在街心公园破旧长椅上那场漫长的、无言的静坐,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之前,他们是共犯,是彼此恐惧的镜子,是图书馆里遥遥相望、用沉默确认对方存在的幽灵。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种极致的疲惫和空虚之后,悄然松动了,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允许一丝名为“尝试正常”的光,极其小心地探了进来。
没有约定,没有告白,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我们试试看”。一切的发生,都像夏日午后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的一场骤雨,来得无声无息,只是雨滴落下,地面便湿了。
是沈星河先迈出的第一步。在那个长椅静坐后的第二天傍晚,清莲刚从食堂打了简单的饭菜回到宿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老旧的非智能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是学校为了方便联系她这个“孤儿”临时配发的。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号码她没有存,但只看了一眼,心跳就漏了半拍——是沈星河。他的号码,她曾在某个极度恐慌、需要确认他是否“安全”的深夜,从班级通讯录上背下来,从未拨出,也从未删除。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带着他特有的、小心翼翼的语气:“明天下午,有时间吗?市图书馆旁边,新开了家甜品店,听说……双皮奶不错。”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寒暄。像在传递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号,又像一个笨拙的、试探性的邀请。清莲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冰凉的塑料按键上,指尖微微发凉。去吗?以什么身份?去做什么?像普通同学一样约着吃东西?还是……
她脑海中闪过昨天下午,公园长椅上,他仰头望着天空时,侧脸上那种深重的、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平静的疲惫。也闪过面馆里,他低头认真吃面的样子,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有更早以前,图书馆里,他投来的、充满痛苦、依赖和无声呐喊的目光。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普通同学”了。那根染血的锁链,早已将他们死死捆绑。逃避,假装不存在,只会让那锁链勒得更紧,更令人窒息。或许……换一种方式相处?尝试着,在这锁链允许的范围内,寻找一点点……不那么冰冷的联结?哪怕只是为了缓解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恐惧?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想回复“没空”,或者干脆不回复。那片高考结束后巨大的茫然和空虚,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而他,似乎是这片空虚中,唯一一个能“理解”这种空虚的人。
手指按下,回复同样简短:“好。几点?”
几乎是她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回复就来了,仿佛他一直握着手机在等:“两点。图书馆门口见?”
“好。”
对话就此结束。没有表情,没有语气,干巴巴的,像两段设定好的程序代码完成了交互。但清莲握着手机,能感觉到掌心微微渗出的、冰凉的汗意。心里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有极细微的风,吹动了看不见的尘埃。
第二天,她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浅蓝色棉布连衣裙,是之前街道发的慰问品之一,样式简单,几乎没什么款式可言。头发依旧束成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她没有刻意打扮,只是比平时多花了半分钟,检查了一下裙摆是否平整。看着镜子里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涂上那管几乎没怎么用过的、颜色暗淡的润唇膏。
下午两点,阳光正烈。她撑着那把用了很多年、伞骨有些变形的旧遮阳伞,走到市图书馆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沈星河。
他站在图书馆侧面那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投下的阴影边缘,没有站在完全阴凉的地方,半边身子还暴露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换下了校服,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和深色牛仔裤,T恤有些旧了,但很干净。他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淌。他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一片落叶,频率很快,透露出内心的紧张。
清莲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走近。伞的阴影随着她的移动,缓缓笼罩了她,也将越来越近的他,纳入了荫蔽的边缘。
听到脚步声,沈星河猛地抬起头。看到她,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阳光刺到,又像是别的什么。他站直了身体,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收紧,瓶身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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