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幻梦录 第16章 知己亦对手

文庙尊经阁内，幻境崩塌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尘埃混合着逸散的文气与秽气，缓缓飘落。林砚卿手持《墨竹图》，感受着其中刚健文气与自身蜕变后文心的水乳交融，脑海中“九美镇文大阵”的轮廓又清晰了一分。

他不敢在此久留，噬灵教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或是在其他地方制造事端。将《墨竹图》小心收好，他迅速离开了文庙，准备返回沧浪亭与守护老者汇合，并联系顾清辞等人，商议下一步行动。

然而，当他途经一条僻静的古巷，准备抄近路返回时，怀中的幻红钥却再次传来异动！这一次，并非危机预警，也非真迹感应，而是一种奇特的、带着审视与探究意味的共鸣！

他停下脚步，只见前方巷子尽头，那株百年老梧桐的阴影下，一道淡薄却无比清晰的灵光虚影缓缓凝聚——宽大文士袍，随意束起的发髻，嘴角噙着一丝似洒脱似悲凉的弧度，正是唐寅的魂灵！

与之前在《西山草堂图》画境中那狂暴混乱、濒临消散的状态不同，此刻的唐寅魂灵，虽然依旧淡薄，眼神却清明了许多，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洞明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后世小子……”唐寅的魂灵开口，声音不再疲惫，反而带着一种清朗的质感，“你……很好。”

他目光落在林砚卿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文心本质：“短短时日，竟能连得两处阵基认可，更于绝境中勘破‘不屈’真意，文心品质得以升华……看来，我那半枚‘文胆’与‘点睛’笔，未曾所托非人。”

林砚卿心中肃然，恭敬行礼：“晚辈林砚卿，见过唐先生。全赖先生传承与前辈牺牲精神指引，晚辈方能侥幸有所寸进。”

唐寅虚影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些许自嘲：“莫要客套。我这点残魂，因你接连引动阵基，汇聚文气，方才得以暂时稳固，能出来透口气。说起来，倒是托了你的福。”

他飘近几步，虚影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打量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同行者。

“小子，你可知，为何我能留下传承，却无法亲自彻底解决那‘焚书’之患？”唐寅忽然问道。

林砚卿沉吟片刻，结合之前经历与感悟，试探答道：“可是因为……先生之力，源于文心才气，虽能构建封印，镇压邪祟，但面对那源自域外、根植于人心阴暗面的‘妒恨’本源，终究……难以彻底根除？如同水能灭火，却难灭‘火’之概念本身？”

唐寅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不错！孺子可教！”他负手望天，魂影流露出几分无奈与慨然，“我之力，可镇其形，锁其魂，却无法从人心深处，抹去那‘妒’之种子。此乃道之根本所限。除非……有朝一日，人心皆向光明，再无阴私妒火，否则此患，终难绝根。”

他看向林砚卿，话锋一转：“但你……却有些不同。”

“我？”林砚卿一怔。

“你身怀之情魄，乃众生愿力所聚，最是包容，可润泽心田；你觉醒之慧心，能照见虚妄，明辨是非，可引导迷途；更兼你那份并非源于文道，却更加本源的‘守护’意志……”唐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看到那枚隐去的金色符文，“你的路，或许能补我之不足。你并非单纯的继承者，你走的，是一条兼容并包、直指本心的新路！”

林砚卿心中震动，没想到唐寅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

“故而，”唐寅魂影的神色变得无比郑重，“你我之间，并非简单的传承授受。你理解我的坚守，我欣赏你的道路。在对抗‘焚书’、守护姑苏文运此一目标上，我们是知己。”

他顿了顿，虚影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些许狂狷的笑意：“但在如何达成此目标，乃至对‘文’之本质的理解上，你我之道，各有千秋。此一点上，我们或许亦是对手。”

“知己亦对手……”林砚卿喃喃重复，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感受。这是一种超越了时空与辈分的、基于对共同理念的追求与不同道路探索的平等认同。

“不错！”唐寅魂影朗笑一声，“正因如此，我这缕残魂，方能更放心地将后续之事托付于你。我会尽力助你感应剩余真迹，解读阵法关窍，但具体如何行事，如何运用你的力量，由你自行决断！望你莫要囿于我的樊笼，走出属于你自己的‘守护’之道！”

话音落下，唐寅魂影抬手一点，一道精纯的、蕴含着其对“九美镇文大阵”全部理解的意念流光，注入林砚卿眉心。顿时，剩余七幅真迹的方位、特性，以及大阵运转的诸多精微变化，尽数了然于胸。

同时，林砚卿感到自己与那支“点睛”笔的联系更加紧密，运用起来愈发得心应手。

“好了，魂力消耗颇巨，老夫去也。小子，好自为之！莫要让我……失望！”唐寅魂影大笑着，逐渐淡化，最终消散于梧桐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内重归寂静。

林砚卿站在原地，消化着唐寅传来的信息与那番“知己亦对手”的言论，只觉心胸豁然开朗，肩上的责任虽重，前路却更加清晰明亮。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接受任务的传承者，而是与数百年前的先贤站在了同一高度，为了共同的目标，以各自的方式并肩作战的……同道！

目光扫过脑海中那七颗更加清晰的“星辰”，他锁定了下一个目标——拙政园！那里隐藏的，是一幅描绘荷花的真迹，象征着“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

然而，根据唐寅传来的信息与自身的感应，拙政园的情况，似乎比文庙更加复杂，那里的邪气，带着一种诡异的宁静与渗透性。

没有迟疑，林砚卿身形一动，朝着拙政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知己已明志，对手亦同道。 前路艰且险，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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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六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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