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轻笼着姑苏城外的官道。林砚卿背负着以厚布仔细包裹的“焦尾清韵”,步履从容,踏上了前往西南太湖的旅程。
离城愈远,姑苏城内那经由他亲手修复、稳固而和谐的音律法则之网所带来的“通透感”便逐渐淡去。并非消失,而是如同离岸的舟船,渐渐脱离了港湾内精心布置的防波堤,开始直面更为广阔、也更为原始的自然之律。
他的心神,并未刻意沉入那玄妙的音律维面,而是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一种“聆听”的状态。这是一种自“万物皆可曲”境界中衍生出的本能,无需刻意运功,周遭天地的一切振动,便如涓涓细流,汇入他的感知之海。
官道两旁,是连绵的稻田与桑林。稻禾在晨风中起伏,那沙沙的声响,不再是单一的噪音,而是亿万叶片以各自微小的幅度、不同的频率振动,共同合奏出的一曲充满生命力的、低回的“角音”大地之歌。其韵律随风的强弱而变化,时而轻柔如絮语,时而密集如急雨,蕴含着生长的渴望与季节的轮回。
桑林则又是另一番韵致。叶片更为宽厚,摩擦时声音略显沉郁,带着一种滋养与奉献的意韵,仿佛是“徵音”的一种朴素变奏,默默诉说着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宿命与荣光。
农人赶着牛车,车轮碾过土路,发出辘辘的声响,那节奏缓慢而稳定,如同一声声朴拙的“宫音”鼓点,敲击在清晨的静谧中。车辕的吱呀声,老牛偶尔的哞叫,农人哼唱的无名小调……所有这些声音,都清晰可辨,各具其律,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而和谐的田园音画。
林砚卿漫步其间,心神徜徉。他能感受到这片土地本身蕴含的、未经雕琢的音律灵韵,它们不如姑苏城内那般被法则精细梳理,却自有一股蓬勃野性的生命力。一些微小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律之碎片”,如同被风卷起的蒲公英种子,偶尔从田埂桑下、从老牛厚重的皮毛间、甚至从农人那饱含岁月沧桑的哼唱中析出,飘荡在空气里,旋即又因无人收取而悄然消散,回归天地。
他并未刻意去收集这些碎片。此刻,他更像一个采风的乐师,沉浸在这自然天成的乐章中,感受着与城中截然不同的音律风貌,不断印证、补充着自己对“万物皆可曲”的理解。
然而,他前行的方向始终明确——西南,太湖。
随着日头升高,官道逐渐靠近水网密布的区域。空气愈发湿润,风中带来的水汽也愈发浓重。那属于太湖的、浩瀚而混沌的宏大律动,在他的感知中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存在感”。
那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而是逐渐显露出其内部的层次与力量。
他听到了远处河道奔流,注入大泽时的欢腾与喧嚣,那是“角音”与“羽音”在水量加持下的狂放交响; 他听到了更远方,湖面承受风压时,那低沉如巨兽呼吸的、无边无际的“宫音”共鸣,厚重,磅礴,蕴藏着难以估量的水元之力; 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水底深处,暗流涌动时那悄无声息却又影响巨大的力量传递,如同音律中不可或缺、却又常被忽略的休止符与低音部。
而在这片越来越响亮的、由水与风主导的宏大乐章深处,那道源自缥缈峰方向的、“清虚”之质的律动呼唤,也如同穿透层层帷幕的灯塔光芒,变得愈发明确而坚定。它不再仅仅是共鸣,更像是一种指引,一种源于同源力量的天然航标,牵引着他的心神,也牵引着他前行的脚步。
晌午时分,他抵达了一处名为“望湖驿”的小小集镇。此地已是太湖之滨,镇子不大,房舍大多以青石垒砌,带着明显的水乡印记。空气中弥漫着鱼腥与水草的气息,码头上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桅杆如林。
镇上的声音也与内陆田园迥异。渔民的吆喝声更加粗犷嘹亮,带着与风浪搏斗的悍勇;织补渔网的妇人,手中梭子穿梭的细微声响,节奏快而稳定;孩子们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追逐打闹,笑声伴随着水花的溅落声;还有那茶馆里,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太湖龙君与水妖的传说,惊堂木拍得山响……
这一切,都浸润在那无所不在的、潮湿而微咸的湖风里,被那背景中永恒轰鸣的湖波声托举着,构成了一曲充满烟火气却又与浩瀚大湖紧密相连的独特乐章。
林砚卿在临湖的一家小茶馆稍作歇息,要了一壶本地产的碧螺春。茶水清冽,带着淡淡的果香。他坐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那水天一色、烟波浩渺的太湖。
至此,姑苏城的影子已彻底消失在身后与感知之中。他完全置身于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大泽之畔,清晰地感受着那来自湖水深处、来自云海之间的、充满了原始力量与未知奥秘的自然呼唤。
仙缘已引路,前方便是那云深不知处的缥缈之境。
他饮尽杯中残茶,放下几枚铜钱,重新背起古琴,走出了茶馆。没有在集镇停留,他沿着湖岸,向着那“清虚”呼唤最为清晰的方向,继续前行。
湖岸蜿蜒,芦苇丛生。越往前走,人烟越是稀少。脚下的路渐渐被茂密的水草和潮湿的泥土取代。波涛拍岸之声愈发震耳,潮湿的水汽氤氲成薄雾,使得远处的湖光山色变得朦胧起来,仿佛真的步入了传说中的仙境边缘。
而那缥缈峰的呼唤,在这片水雾弥漫、涛声盈耳的环境中,却如同洗去尘埃的明珠,愈发显得纯净而空灵,指引着他,走向那烟雨迷蒙的深处。
第九卷,《太湖烟雨·缥缈寻仙》,由此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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