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后的宫商珏,宛如一件被精心修补、拭去尘埃的古瓷,虽裂痕犹在,釉色却焕发出温润内敛的光华。林砚卿行走其间,脚下是新生的茸茸绿草,耳畔是风过修竹的飒飒清音,鼻尖萦绕着泥土与花草混合的自然芬芳,再无半分昔日魔音污染下的粘滞与腥腐。
幸存的乐师们,在魔音控制解除后,大多因心力交瘁而陷入昏睡。此刻,已有部分人陆续苏醒,他们茫然环顾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园,眼中残留着惊惧,却也映入了满目生机。一些伤势较轻、或心志较为坚韧的乐师,已开始自发地整理残破的庭院,搀扶同伴,清理血迹。他们动作缓慢,神情悲戚,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与坚韧。无人喧哗,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啜泣和相互安慰的低语,反而更衬得这片天地间流淌的宁静愈发深沉。
林砚卿的出现,引来了一些目光。那目光复杂,有感激,有敬畏,也有深深的迷茫。他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继续向着听荷小筑的方向走去。那里,还沉睡着两位与此地羁绊最深,却也最为悲壮的魂灵。
小筑依旧简朴破败,但门前干涸的荷塘已蓄起清浅的活水,几片新生的荷叶漂浮其上,稚嫩却充满活力。推开虚掩的柴扉,屋内景象让他脚步微顿。
顾曲眠的遗体已被安置在唯一的木榻上,神色安详,仿佛只是沉睡。而宋司乐化作飞灰之处,空空荡荡,只在地面残留着一圈淡淡的、人形的灰烬痕迹。
林砚卿走到榻前,对着顾老的遗体深深一揖。然后,他转身,目光落在那空处,以及旁边那方曾伴随顾老无数岁月、如今灵韵内蕴的“焦尾清韵”。
是时候,送他们最后一程了。
他并非佛道高僧,不懂超度往生的繁复仪轨。但他是一名音律修行者,他相信,最能告慰逝者、抚平生者、指引迷途魂灵的,莫过于他们毕生追求、并为之付出生命的——音律。
他再次盘膝坐下,将“焦尾清韵”置于膝上。这一次,他不再需要引动天地之力,不再需要对抗外邪,他要弹奏的,是一首纯粹的“安魂之曲”,一首只为顾曲眠与宋司乐而奏的离别之章。
指尖轻触琴弦,微凉。
他没有立刻弹奏,而是闭上眼,脑海中浮现与顾老虽短暂却深刻的交集——那沉寂如枯木的侧影,那抚琴时骤然爆发的生命力,那临终前灼热的眼神与未尽的话语。也想起了宋司乐——那位素未谋面、却以最惨烈方式守护了老友与净化希望的宫商珏主事,他最后那如释重负的微笑与无声的“保重”。
哀思、敬意、惋惜、承诺……种种情绪在心间流淌,最终沉淀为一种宁静而深沉的悲伤。
他拨动了第一根弦。
“嗡……”
一声低沉的宫音,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叹息,沉稳、厚重,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缓缓荡开。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小筑的墙壁,传入了外面那些正在默默劳作、或黯然神伤的乐师耳中。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望向小筑的方向。
琴音继续流淌。
不再是恢宏的对抗之章,也不是炽热的有情之曲,而是一首古朴、苍凉、却又透着无限温柔与释然的旋律。商音清越,带着对往昔峥嵘岁月的追忆与辨析;角音灵动,仿佛勾勒出两位逝者生前于音律之道上的探索与风采;徵音温暖,蕴含着对志同道合、生死相托情谊的赞颂;羽音悠远,寄托着对魂归天地、超脱苦海的祝愿。
林砚卿将自己对两位长者的理解与情感,尽数融入这琴音之中。他没有刻意去营造悲戚,只是坦诚地诉说着离别,诉说着怀念,诉说着对他们坚守与牺牲的敬意。
琴音如流水,如月光,悄然浸润着每一个聆听者的心田。
庭院中,一位原本低声啜泣的年轻乐师,渐渐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中虽仍有泪光,却多了一丝平静。 一位正在清理碎石的老乐师,停下了动作,拄着扫帚,闭目倾听,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追忆与释然交织的神情。 更多的人,默默地聚集过来,围在听荷小筑之外,安静地聆听着。他们脸上的麻木与悲戚,在这纯净哀婉的琴音中,慢慢融化,化为一种集体的默哀与送别。
就在这安魂曲达到某种静谧的巅峰时,异象发生了。
并非灵力激荡,而是某种更为玄妙的感应。
听荷小筑内,那方“焦尾清韵”的琴身之上,竟自行流淌出两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灵光。一缕呈苍青色,带着古琴木质的温润与岁月沉淀的智慧意韵,缓缓飘向榻上顾曲眠的遗体;另一缕呈灰白色,却并无死寂之感,反而有种卸下重担后的轻灵与解脱,盘旋在那圈人形灰烬之上。
与此同时,林砚卿的琴音仿佛与这两缕灵光产生了共鸣,旋律变得更加空灵、缥缈,如同为迷途的舟楫指引归航的灯塔。
在众人看不见的层面,两个极其淡薄、却面容清晰的虚影,自遗体和灰烬之上缓缓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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