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丝细得像棉线,斜斜地织着,把夜校的窗玻璃蒙成了毛玻璃。
苏瑶正在往黑板上贴新抄的农谚,浆糊的米香混着雨水的潮气,在空气里漫开淡淡的甜。
陆逸尘蹲在墙角翻找谷种标本,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林晓燕压抑的哭声,像被雨打湿的鸽子在扑腾翅膀。
“怎么了这是?”苏瑶手里的糨糊刷“啪嗒”掉在讲台上,白浆溅了半袖。
两人往门口跑,正撞见林晓燕捂着脸往外走,肩膀一抽一抽的,赵建军站在门内,背对着门口,拳头攥得咯吱响,蓝布衫的后襟还沾着点泥,看样子是刚从地里回来就吵了架。
“晓燕!”苏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指腹触到一片湿凉,是混着泪水的雨水,“有话好好说,淋了雨要生病的。”
林晓燕转过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睫毛上挂着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他说我娘托人带话,说我要是再跟他好,就不认我这个闺女了。”
陆逸尘皱起眉,往门内喊:“赵建军,你出来!”
赵建军猛地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火气,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喊啥?她娘本来就看不起咱知青,说我穷得叮当响,配不上她闺女!”
“你就不会好好说?”陆逸尘的声音沉了沉,“晓燕跟你处了两年,跟着你吃了多少苦?你就用这种话堵她?”
赵建军梗着脖子顶嘴:“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她家想让她嫁供销社的售货员,吃商品粮,我能比得了?”
“你比不了的是志气!”
林晓燕突然拔高声音,泪水混着雨水往下淌,“我从来没嫌过你穷!我就嫌你遇见事只会躲,只会冲我发脾气!”
她甩开苏瑶的手,转身就往雨里冲,布鞋踩在泥水里,溅起一串浑浊的花。
“晓燕!”苏瑶赶紧追上去,陆逸尘瞪了赵建军一眼,也跟着冲进雨里。
三个人的身影在雨幕里拉扯,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芦苇,只有赵建军还愣在原地,像根扎在泥里的木桩,背影僵得发直。
把林晓燕拉回夜校时,她的褂子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显出单薄的轮廓。
苏瑶找了件自己的棉袄给她披上,陆逸尘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腾”地窜起来,映得三人的脸忽明忽暗。
“其实我娘就是嘴硬,”林晓燕抱着膝盖蹲在灶边,声音闷在棉袄里,“她就是怕我嫁过来受委屈,知青点的日子苦,她舍不得。”
她往灶里扔了根细柴,火苗舔着柴棍,发出噼啪的响,“可赵建军他不懂,他总觉得我娘是故意刁难他。”
苏瑶往她手里塞了个热窝头:“我知道,张婶当初也不看好我跟逸尘,说城里来的娃子靠不住,说不定哪天就返城了。”
她掰了块窝头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可日子是自己过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陆逸尘添柴的手顿了顿,往灶里加了根松针:“赵建军就是太在乎了,才把那点气撒在你身上。
他前几天还跟我说,想托人在公社找个临时工的活,挣点钱给你扯块新布,做件红棉袄。”
林晓燕的肩膀颤了颤,没说话,眼泪却掉得更凶了,砸在灶前的青砖上,裂开一小片深色。
雨停的时候,夕阳把云染成了橘红色,像块刚出炉的糖糕。
陆逸尘往赵建军住的那间屋看了看,灯还黑着,估计是还在生闷气。“我去叫他。”他起身往外走,苏瑶拉住他:“要不……我去跟晓燕说说话,你跟他好好聊聊?”
陆逸尘点点头,捏了捏她的手:“别劝太急,让她自己想通。”
苏瑶把林晓燕拉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晚风吹得槐树叶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你还记得去年麦收吗?”苏瑶捡起片落在地上的叶子,在手里转着圈,“赵建军为了帮你割麦子,把手磨出了好几个泡,晚上偷偷用针挑破了,第二天照样下地。”
林晓燕的眼圈红了:“我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我听着那些话,心里就是难受。”
她踢着树下的小石子,鞋尖沾了层泥,“我就是想让他跟我娘好好说句话,哪怕说句软话也行啊。”
“男人有时候就像没长开的谷穗,看着硬邦邦的,心里其实软着呢。”
苏瑶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等会儿逸尘把他叫来,你别跟他吵,好好跟他说你娘的心思,他会懂的。”
屋里传来陆逸尘和赵建军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只知道没再吵架。过了会儿,陆逸尘掀开门帘喊她们:“进来吧,水烧开了。”
赵建军坐在炕边,头埋得很低,手指抠着炕席的缝隙,蓝布衫的领口还歪着。
看见林晓燕进来,他慌忙站起身,脚边的凳子被踢得“哐当”响,脸涨得通红:“晓燕,我……”
“别说了,”林晓燕打断他,往他手里塞了个刚烤好的红薯,“我娘那边我去说,她就是担心我,没别的意思。”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也别总想着挣钱,咱们现在的日子挺好的,有吃有穿,比刚下乡时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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