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炉火舔着炉膛,把四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长忽短地摇晃。
赵建军往炉里添了块新煤,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络腮胡都泛着红:“这守岁啊,就得有说不完的话,不然熬不到天亮。”
他手里转着个空酒碗,碗沿的豁口在火光里闪了闪。
林晓燕正给每个人缝新鞋垫,针脚在粗布上来回穿梭,留下密密麻麻的小梅花。
“俺娘说守岁时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她把绣好的鞋垫往苏瑶手里塞,“给你,上面是并蒂莲,张婶教俺绣的。”
绿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却把两朵莲花绣得紧紧挨着,像要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苏瑶把鞋垫往兜里揣,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纸壳,是下午收到的家信,母亲说弟弟放了寒假就去挖草药,想给她攒钱买件新棉袄。
信纸边缘被她攥得发皱,墨迹洇开的地方,像滴没擦干净的泪。
“在想啥呢?”陆逸尘递过来块烤红薯,焦皮裂开的缝里冒出白气,甜香混着煤烟味,在屋里漫开来。
他的左手缠着布条,是下午剁肉馅时不小心被刀划的,此刻正用没受伤的右手托着红薯,掌心被烫得微微发红。
“在想我弟,”苏瑶咬了口红薯,烫得直吸气,“才十五岁,就想着给我攒钱。”
陆逸尘的眼神软了软:“我祖母也这样,总把省下来的糖给我留着,说城里孩子嘴刁。”
他往炉里添了根松枝,火苗“腾”地窜起来,“其实哪是嘴刁,是她疼我。”
赵建军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说起疼人,我爹才叫绝。
那年我发高烧,他背着我走了二十里山路去公社卫生院,雪没到膝盖,他的棉裤冻成了冰壳,却把我裹得严严实实。”
他灌了口红薯酒,喉结滚了滚,“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雪,咋就那么大呢?”
林晓燕的眼圈红了,低下头继续纳鞋垫:“俺娘总说,人活着,就靠这点念想撑着。
她给俺哥说媳妇时,把攒了十年的银镯子都拿出来了,说不能让人家笑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俺哥走那年,她抱着镯子哭了整整一夜。”
屋里突然静下来,只有炉火“噼啪”的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鞭炮声。
苏瑶看着炉边的三个人,突然觉得这小小的灶房,像艘在黑夜里航行的船,他们是彼此的帆,也是彼此的锚。
“我给你们讲个秘密吧。”陆逸尘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酒气,“我其实不是自愿下乡的,是跟家里闹了别扭。”
他看着跳动的火苗,眼神飘得很远,“我想学医,我爹非要我去工厂,说工人阶级最光荣。”
苏瑶愣住了,她一直以为他是主动来插队的,像书里写的那些热血青年。“那你后悔吗?”她轻声问,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坦诚。
陆逸尘摇摇头,嘴角扬了扬:“以前后悔过,现在不了。”他转头看她,眼睛在火光里亮得像星,“在这里,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什么。”
“做啥?”赵建军凑过来,酒碗差点碰翻。
“给人看病,教人种地,”陆逸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就像现在这样,守着炉火,听着雪声,身边有你们。”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去捡掉在地上的红薯皮。
赵建军突然一拍大腿:“我也有秘密!我爹是木匠,他说等我回城,就教我打家具,说给我娶媳妇用。”
他挠了挠头,嘿嘿地笑,“其实我不想回城,这里的日子虽然苦,却比城里踏实。”
“俺也不想回去。”林晓燕小声说,“俺在这儿认识了你们,还学会了认字,俺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她把纳好的鞋垫分给大家,“这是给你们的,开春穿正好。”
苏瑶摸着手里的鞋垫,针脚虽然算不上精致,却密得像撒在地里的种子。
她突然想起春播时,陆逸尘蹲在田里点播谷种的样子,说每粒种子都要离得匀匀的,才能长得好。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像这播种,不经意间落进心里,就悄悄发了芽。
“我也有个秘密。”苏瑶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发颤,“我来这儿之前,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第一次割稻子,把手指割得全是血泡,是陆逸尘给我涂的药。”
她看着陆逸尘,眼里的光比炉火还亮,“那时候我就想,有他在,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陆逸尘的耳朵红了,赶紧往炉里添煤,火苗蹿得老高,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其实那天我也紧张,”他低声说,“怕药涂得不对,让你更疼。”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耳语,“现在也怕。”
窗外的鞭炮声突然密集起来,像是在为这没说出口的话喝彩。
赵建军和林晓燕对视一眼,偷偷笑了起来。苏瑶的脸烫得像炉盖,却不想躲开这温热的目光,就像不想躲开这炉边的暖。
炉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些通红的炭火,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泛着柔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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