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雪下得温柔,像怕惊扰了人间的热闹,只是轻轻往屋檐、树梢上撒着白絮。
知青点的灶房里生着旺旺的炉火,铁炉盖被烧得通红,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暖融融的光。
赵建军正蹲在炉边烤馒头,面团的焦香混着煤烟味,在不大的屋里弥漫开来。
“陆逸尘呢?”苏瑶往炉膛里添了块松木,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黝黑的炉壁。
下午分完年礼,队里每家都领了两斤白面、半斤红糖,王支书还特意给知青点送了块腊肉,此刻正吊在房梁上,油星子顺着麻绳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油点。
“在屋里翻书呢。”林晓燕用布擦着粗瓷碗,碗沿的豁口被磨得光滑,“说要找首应景的诗,晚上咱们一起读。”
她往苏瑶手里塞了块水果糖,是她从城里带来的,玻璃糖纸在火光里闪着彩光,“尝尝,甜的。”
苏瑶剥开糖纸,橘子味的甜香在舌尖漫开。她走到里屋门口,看见陆逸尘正坐在炕边翻书,油灯的光晕落在他的发顶,像落了层金粉。
他穿了件新做的蓝布衫,是苏瑶用分的布票扯的料子,针脚虽然算不上精致,却缝得格外密实。
“找着了吗?”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他手里捧着本泛黄的诗集,书页边缘卷得像波浪,显然被翻了很多次。
陆逸尘抬头笑了笑,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找着首写雪的,很应景。”
他把书往她面前递,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炉火烧了下,悄悄缩回手。
诗的题目是《雪夜》,字迹是用钢笔抄的,笔锋清隽,想来是他自己抄录的。苏瑶轻声念起来,声音被炉火烘得格外温柔:“‘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的诗,最是熨帖。”
陆逸尘往炉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来,“小时候祖母总在雪夜读这首诗,说冬天的温暖,不在炉火,在有人共饮。”
他顿了顿,看向苏瑶,“今天咱们也算共饮了。”
灶房里传来赵建军的吆喝声,说馒头烤好了。两人往灶房走,刚到门口就被热气扑了满脸。
赵建军举着个焦黑的馒头喊:“快来吃,外焦里嫩!”林晓燕把红糖罐子往桌上一放:“蘸着糖吃,甜掉牙!”
四个人围坐在炉边,手里捧着烤馒头,蘸着红糖吃得香甜。
窗外的雪还在下,偶尔有鞭炮声从村里传来,闷闷的像远处的雷声。陆逸尘突然说:“我给你们读首诗吧,朱自清的《冬天》。”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炉火里跳动的火苗。
裹着暖意落在每个人心上:“‘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读到“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时,苏瑶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总把锅里最嫩的豆腐夹给她。
“写得真好。”林晓燕擦了擦眼角,“让我想起俺娘做的白菜豆腐汤,冬天喝着,暖得能焐热整个身子。”
赵建军也难得正经:“以前总觉得城里人的诗太虚,今天听着,咋这么实在呢?”
陆逸尘笑了笑,又翻到一页:“再读首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他读得格外认真,“‘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炉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把诗句里的力量,一点点揉进每个人心里。
苏瑶想起刚下乡时的日子,住漏风的土房,吃掺着麸皮的窝窝头,夜里听着老鼠在梁上跑,偷偷掉过好几次眼泪。
可现在看着炉边的伙伴,听着窗外的雪声,突然觉得那些苦日子,都被炉火烤成了甜。
“我也会首诗。”狗剩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裹着件大棉袄,像个圆滚滚的棉花包,手里还提着个布包,“俺娘让俺送来的,说给老师们当压岁钱。”
布包里是四个白面馒头,上面点着红点,像朵小小的花。
“狗剩也来读诗?”赵建军把他拉到炉边,往他手里塞了个烤馒头,“刚才陆老师读的诗,你听懂了?”
狗剩啃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听懂了!就是说日子再难,也会好起来!”
大家都笑起来,炉火似乎更旺了些。陆逸尘摸了摸狗剩的头,把诗集往他面前递:“你也来念首,随便念哪个字都行。”
狗剩指着“雪”字念:“雪!俺娘说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收成好!”
苏瑶看着这光景,突然觉得,这炉火边的读诗,比任何盛宴都让人欢喜。
没有精致的茶具,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烤焦的馒头、粗瓷的碗,和一颗在艰苦岁月里,依然向往美好的心。
夜深时,狗剩被他娘接走了,赵建军和林晓燕也回了屋,灶房里只剩下苏瑶和陆逸尘。
炉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些通红的炭火,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其实我不太会读诗。”陆逸尘往炉里添了块煤,“小时候总觉得这些句子太轻,扛不住生活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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