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夜校的窗玻璃蒙了层薄雾。
苏瑶正往黑板上写“春播农谚”,粉笔末落在浅粉的确良衫上,是城里寄来的那件蔷薇花布,陆逸尘总说她穿这颜色像刚抽芽的桃枝。
突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赵建军的吆喝,裹着雨气撞进来:“苏老师!小陆哥!公社来招工了!”
粉笔头“啪嗒”掉在讲台上,白痕在黑板上拖出歪歪的线。苏瑶直起身时,指尖还僵在“清明前后,种瓜点豆”那行字上。
陆逸尘刚从试验田回来,裤脚沾着泥,闻言手里的锄头“哐当”砸在台阶上:“招啥工?”
“县化肥厂!”赵建军抹了把脸上的雨,眼睛亮得像沾了水的星子,“说要招两个懂农技的,去管原料检测!队长让你们俩去队部填表呢!”
往队部走时,雨丝黏在发梢上,凉得人心里发颤。
田埂边的豌豆苗刚搭上架,嫩紫的花垂着雨珠,苏瑶却没心思看,化肥厂是铁饭碗,在城里,离她爸妈近。
可试验田刚育好的稻秧还在棚里冒芽,夜校的孩子刚学会算“亩产多少斤”,她∴蹲在地上数谷粒的日子,像刚晒好的谷穗,还带着暖烘烘的香。
队部的门槛上挤满了人。李会计正趴在桌上填表格,蓝墨水在纸上洇开,映着“招工条件”四个黑体字。
族长拄着拐杖往陆逸尘肩上拍:“小陆去正好!你懂谷种成分,去化肥厂准能吃上商品粮!”张婶挤过来往苏瑶手里塞块烤红薯:“苏老师也去!城里多好,不用蹲在地里晒黑了!”
陆逸尘没接表格,指尖攥着锄头柄发白:“我不去。”声音不高,却让闹哄哄的屋突然静了。
族长愣了愣:“咋不去?多少人盼着这机会呢!”他往试验地方向瞟了眼,雨雾里,育秧棚的塑料布泛着白:“稻秧刚冒芽,走了没人管。”
苏瑶的心轻轻松了松,却又揪起来,她看见陆逸尘往她兜里塞的那张回城车票,是他偷偷攒工分换的,藏在木箱底,票根都磨软了。
他明明盼着回城里,盼着见小妹,盼着不用再蹲在地里啃窝窝。
“苏老师去呀!”李嫂拽着苏瑶的胳膊,“你是城里姑娘,本就该回去!”苏瑶攥着红薯的手发黏,热乎气顺着掌心往上爬,却暖不透心里的慌:“我……我得问问逸尘。”
回屋时雨停了,日头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泥地亮堂堂的。陆逸尘蹲在育秧棚边翻土,手指捏着小铲子往秧根培土,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
苏瑶蹲在他身边,红薯的甜混着泥土的腥,呛得人鼻头发酸:“你咋不去?”
“你想让我去?”他突然抬头,眼里的光比日头还亮,“你若想去,我就陪你去。你若想留,我就陪你留。”
他捏了把湿泥在手里揉,“在城里当工人,或是在村里种谷,只要跟你在一块儿,都一样。”
夜里躺在炕上,两人都没说话。窗外的蛙鸣刚醒,呱呱地叫着混着秧棚的滴水声。
苏瑶摸着陆逸尘手背上的茧,y是编竹筐磨的,是握锄头磨的,是给她捏野菊梗磨的,这双手在城里拿钢笔会不习惯吧?
可她又想起爸妈信里那句“给你留着缝纫机”,想起小妹说“姐回来教我绣枕头”,城里的暖,像刚熬好的糖稀,也黏着心。
第二天一早,陆逸尘去给秧棚换塑料布,看见狗剩蹲在门槛上哭。
手里攥着本识字本,纸页泡在雨里发皱:“苏老师要走了……没人教俺认字了……”丫蛋跟着抹眼泪,怀里抱着苏瑶给她扎的布娃娃:“俺娘说城里好,可俺不想苏老师走。”
苏瑶蹲下来帮狗剩擦眼泪,指腹蹭过他冻红的脸颊:“不走。苏老师教你们种花生。”孩子们立刻笑了,围在她身边数“种几棵”,闹哄哄的像群小麻雀。
陆逸尘站在棚边看,手里的塑料布滑在地上,沾了层湿泥,他看见苏瑶教孩子认字时,眼角的笑比城里的蔷薇花还甜。
队长傍晚来送表格,见桌上的表格还空着,叹了口气:“想好了?”
陆逸尘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他的脸:“想好了。等稻子熟了再说。”苏瑶往队长碗里舀玉米粥:“夜校的课刚排到‘夏收’,走了没人接。”
队长没再劝,临走时往桌上放了袋尿素:“公社给的,优先给试验田用。”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想通了随时去公社说,名额给你们留着。”
月光爬上窗棂时,陆逸尘把那张回城车票拿出来,在灯上烧了。纸灰飘在灶台上,像片小雪花。
苏瑶没拦他,只是往他手里塞了颗水果糖,是小妹寄来的,甜得很。“其实我也不想走,”她轻声说,“试验田的稻种若能推广,比在化肥厂拿工资还让人欢喜。”
陆逸尘把糖纸剥开,往她嘴里塞了半颗:“等这批稻子丰收了,我编个大谷穗挂件,挂在城里咱家墙上。”
他说“咱家”时,声音低得像怕惊着谁,苏瑶的脸腾地红了,往他怀里钻了钻,原来他早想好了,不管留在哪,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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