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当董宋臣带着皇城司的亲从官,悄无声息地将墨翁以及那一箱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证物从提点刑狱司转移至大内时,临安城依旧在沉睡之中,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宋慈并未回府休息,他就在刑狱司的公廨内,和衣假寐了片刻。天色微熹时,他便起身,用冰冷的井水洗了把脸,驱散最后的倦意。老书吏捧着热粥和炊饼进来,见他已穿戴整齐,眉宇间虽带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大人,先用些早食吧。”
宋慈接过,简单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俗物上。皇帝的支持和那道密旨给了他底气,但也意味着再无退路。赵哲及其背后的势力绝非易与之辈,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
果然,辰时刚过,宫门下钥,早朝伊始不久,一名皇城司的逻卒便匆匆赶来,带来了宫内的最新消息。
“宋大人,朝会上出事了!”
原来,今日早朝,几位与安抚使赵哲过往甚密、同属所谓“漕运利益”链条上的官员,仿佛约好了一般,接连上奏。内容并非直接针对宋慈,而是迂回进击。
先是御史台一位御史,弹劾提点刑狱司僭越职权,无端扣押安抚使司属官,惊扰亡魂,开棺辱尸,行为酷烈,有损朝廷体面,请求严查宋慈。
紧接着,户部一位郎中出班,奏称近日市面上有关漕运改制的流言四起,引发粮价波动,商民不安,暗示有人蓄意散布谣言,扰乱漕运大计,其心可诛。
最后,一位素以清流自居、实则与赵哲有姻亲关系的给事中,更是言辞激烈,直言“刑狱之司,当以证据服人,岂能因捕风捉影之疑,便构陷大臣,动摇国本?”虽未点名,但矛头直指宋慈调查赵哲之事。
这三道奏章,如同三支毒箭,配合默契。一攻宋慈行事手段,二搅浑水转移视线,三扣上“构陷大臣,动摇国本”的滔天罪名。意图很明显,就是在宋慈将确凿证据公之于众、形成雷霆之势前,先发制人,在舆论和朝堂上将他打成“酷吏”、“构陷者”,甚至“居心叵测之徒”!
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若皇帝稍有犹豫,或迫于朝议压力,宋慈的调查很可能就会受阻,甚至被反咬一口。
“陛下如何应对?”宋慈沉声问道,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早已料到对方会反扑。
逻卒回道:“陛下当时并未表态,只将弹劾奏章留中不发,但……也未当场斥责那几位官员。朝会气氛,甚是凝重。”
留中不发?宋慈目光微闪。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考验。皇帝需要他拿出更确凿、更无可辩驳的东西,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来承受住这巨大的压力。
“皇城司那边,对墨翁的审讯可有进展?”
“回大人,那墨翁极其顽固,皇城司用了些手段,他仍一口咬定所有事情皆是他一人所为,与赵大人毫无干系,只承认是借赵大人权势牟利,所谓‘通敌’信函,是他伪造用以吓唬柳子言的。”
弃车保帅!宋慈心中冷笑。墨翁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独自扛下所有罪名,保全背后的赵哲及整个网络。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赵哲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能量巨大,能让墨翁这样的死士甘心赴死。
时间,愈发紧迫了。对方在朝堂上发动攻势,墨翁又在狱中死死扛住,若不能尽快找到突破口,等赵哲等人缓过气来,利用其权势和关系网反扑,局势将急转直下。
“我们手中的证据,虽能指向赵哲,但缺乏直接、致命的铁证。”老书吏忧心忡忡,“尤其是通敌一项,单凭书信中的隐语,难以坐实。墨翁不招,赵哲完全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
宋慈站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的线索、人物、细节在脑海中重新梳理。柳子言、墨香斋、血色灯笼、漕运账目、北边客人……一定还有什么被遗漏了。
忽然,他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到那本从柳子言处搜出的私人笔记上。他快速翻到记录零散词语的那几页,手指停留在那个被反复涂改又写下的姓氏或代号——“赤盏”?以及旁边那个被用力划掉的“灯笼”。
赤盏……灯笼……
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不对!我们一直以为,‘血色灯笼’是墨翁一伙用来联络或传递信号的标记。但如果,它还有别的含义?”
他看向老书吏:“你立刻去查!查阅所有近年来与北地边贸、使节往来、乃至边境冲突的卷宗档案,重点是,有没有一个姓氏为‘赤盏’的北地重要人物!尤其是,此人是否有某种与‘灯笼’相关的特征、癖好、或是其部族的图腾、标志!”
老书吏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那‘血色灯笼’,可能并非简单的信号,而是指向某个特定北地人物的……象征或信物?”
“极有可能!”宋慈语气肯定,“墨翁死扛,朝堂施压,说明赵哲及其背后之人最怕的,就是‘通敌’这条线被彻底坐实!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赤盏’,证明其北地权贵身份,甚至找到其与赵哲等人直接勾结的证据,那么一切防御都将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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