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市局大楼大部分窗户都已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城市夜幕上几颗固执的星。刑侦支队的小会议室就是其中之一。
窗户关着,隔绝了外面城市的喧嚣,但室内的空气却比窗外更加沉闷。烟雾和茶水的蒸汽混合在一起,缓缓升腾,在日光灯惨白的光线下扭曲变形,如同此刻萦绕在两人心头的重重迷雾。
会议桌被临时改成了档案摊放处。十几册厚厚的、纸张已然泛黄卷边的卷宗,像一座沉默的矮山,堆放在桌子中央。旁边散落着几个证据袋,里面装着当年案发现场照片的复印件,色彩失真,却依然带着穿透时光的血腥冲击力。一个老旧的笔记本摊开着,字迹刚劲有力,是陈建国年轻时的笔迹。
林宸和陈建国相对而坐,两人中间隔着这座“纸山”。烟灰缸已经满了,陈建国又换了一个一次性的纸杯全当烟灰缸,里面又积了小半杯烟蒂。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仿佛要透过这些发黄的纸张,看穿十五年前的真相,以及如今那个模仿者的鬼蜮伎俩。
林宸面前则摊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上面已经用不同颜色的笔记录了大量要点、箭头和问号。他手边放着一杯清水,偶尔喝一口,目光快速地在卷宗、照片和自己的笔记之间移动,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行的处理器,疯狂地摄入、比对、分析着海量的信息。
他们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将近六个小时。
从技术队那边传来关于合成麝香和新火柴梗的确认消息后,陈建国心里最后一点关于“冤案”的疑虑也被彻底打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冷静。他几乎是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姿态,从档案室最深处的铁柜里,调出了所有关于“红绳悬尸案”的原始材料。
他要重新走进那个他以为早已彻底告别、封存于记忆深处的噩梦现场。而这一次,他不仅要面对过去的自己,更要从中找出那个胆敢亵渎、模仿并挑衅他的混蛋的蛛丝马迹。
“这是当年最早的现场勘查报告,”陈建国抽出一本最厚的卷宗,手指拂过封面上略微模糊的案卷编号,声音因为长时间吸烟和说话而更加沙哑,“每一个细节都在这里了。门窗完好,无强行闯入痕迹,推断是熟人作案,或者凶手以某种方式骗开了门。”
林宸接过,快速浏览着那些用冷静、客观的专业术语描述的惨状:“……尸体仰卧,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左手握一老旧火柴盒,品牌为‘双喜’,内剩三根火柴。双侧手腕被红色棉线缠绕各五圈,打结方式特殊。红线另一端呈放射状缠绕固定于周围家具……地面有白色粉末绘制的非标准符号三个,经化验主要为碳酸钙(粉笔灰)及多种植物香料粉末混合物……”
文字是冰冷的,但结合旁边那些放大的现场照片,却足以在脑海中构建出当年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林宸特别注意了一下那些绳结的特写照片和警方的绘图解析,确实如赵思妍所说,复杂而古怪,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巫术的气息。
“这个绳结,”林宸指着照片问,“当年查清楚来源了吗?”
陈建国吐出一口烟,摇了摇头:“查了,走访了很多民俗专家、老手艺人,甚至一些搞神秘学的,说法很多,有的说是某种失传的渔网结,有的说是过去木匠用来标记的特殊结,还有的说是某些地方民间法术里用来‘捆魂’的……莫衷一是。最后也没能确定一个最权威的来源。凶手孙鹏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是梦里神仙教的,依样画葫芦。”
“梦里神仙教的……”林宸重复了一遍这个荒诞的动机,眉头微蹙。这种无法溯源的细节,恰恰是最难被完美模仿的。现在的这个模仿者,又是从哪里学会这种复杂绳结的打法?是通过研究当年可能泄露出去的资料?还是ta另有渠道?
“还有这些符号,”陈建国又翻到另一页,上面是警方临摹下来的地面符号,歪歪扭扭,像某种抽象的儿童画,又像原始的符文,“也一样,找不到明确的出处和含义。孙鹏同样解释为梦中所授。”
林宸看着那些符号,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陈队,当年孙鹏认罪时,他是如何准确描述这些未公开的细节的?比如绳结的具体缠绕顺序,符号的具体形状?”
陈建国深吸了一口烟,眼神飘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审讯过程很长,很艰难。一开始他矢口否认,后来证据一点点摆出来,他的心理防线才开始崩溃。但说到这些细节时,他表现得……很顺从,甚至有点急切。几乎是只要我们问,他就能答上来,而且描述得非常具体,比如红线先绕手腕几圈,怎么穿过去,再怎么拉紧,符号的第一笔从哪里起笔,往哪个方向画……详细得令人吃惊。当时我们都认为,这恰恰证明了他就是真凶,因为只有亲手布置现场的人,才能记得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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