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昭然辞别了摘星楼的老掌柜与尚在温书的陈淮安,独自一人,信步走向扬州府衙。郑大富则一早就溜得没影,说是要去考察扬州的商业行情,实则多半是去寻他父亲显摆新得的官身和地契去了。
扬州府衙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庄严肃穆,黑漆大门,铜环锃亮,门前石狮巍然,持戈衙役肃立。但与上次前来应试时的忐忑心情不同,如今的李昭然持“御前行走”金牌,身份已然不同。
通报之后,衙役不敢怠慢,恭敬引他入内。穿过熟悉的仪门、戒石坊,步入二堂庭院时,李昭然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被悬挂在二堂廊下最显眼处的一幅装裱精美的诗框吸引了。框内并非纸张,而是一块打磨光滑、纹理古朴的深色木匾,上面以铁画银钩、力透木背的笔迹,刻着一首他再熟悉不过的诗: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正是他当年离开扬州,奔赴临江府前,于摘星楼掌柜的木匣盖内侧,即兴挥毫写下的那首《渡荆门送别》!
木匾显然被精心保养,字迹清晰如新,其下还缀有一行小字注解:“大周祥瑞元年,于扬州摘星楼赠别之作。”
“呵呵…昭然小友,可是在看这个?”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促狭笑意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李昭然转头,只见扬州府尹姚彦姚大人,正穿着一身绯色常服,手持一卷书册,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面容清癯,目光依旧睿智深邃,只是眼角似乎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学生李昭然,拜见姚大人!”李昭然连忙收敛心神,上前几步,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学生礼。无论身份如何变化,姚彦对他的知遇之恩,他始终铭记于心。
姚彦虚扶一下,笑道:“不必多礼。如今你已是御前待诏,陛下亲封的‘祥瑞采风使’,论品级虽不高,论圣眷却远非老夫这地方官可比了。该是老夫向你见礼才是。”
李昭然正色道:“大人说笑了。若无大人当日提点栽培,焉有昭然今日?大人永远是昭然的恩师。”
姚彦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抚须点头:“好!不骄不躁,不忘根本,难得!”他走到那诗匾前,抬头欣赏着,笑道:“如何?老夫这‘收藏’,可还入得眼?”
李昭然有些不好意思:“大人厚爱,学生拙作,实在…愧不敢当悬挂于此。”
“诶~此言差矣!”姚彦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狡黠,“你可知,为了将这首诗‘请’回府衙,老夫可是费了一番周折呢!”
他仿佛来了谈兴,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当日的情形:
“那日你与武疯子走后啊,摘星楼那老家伙,抱着那木匣,就跟抱着自家孙子似的!嘴里念叨着‘传家宝’、‘值了值了’,死活不撒手!嘿嘿…老夫一看,这哪行?如此诗篇,蕴含诗仙意境,更预示你非凡前程,岂能流落酒肆之间,沦为商贾炫耀之物?”
姚彦模仿着当时掌柜死死抱住木匣的样子,又学着自己当时“义正辞严”的语气:“‘本府突然想起,此诗关乎文脉,理应收归学宫典藏!’”
李昭然听得忍俊不禁,他能想象到当时那滑稽的场面。
姚彦继续道:“那老家伙还不肯!说什么‘传家宝’?他祖上三代卖酒的,哪来这文玩传家?哼!老夫一看,不来点实在的是不行了。”他狡黠一笑,“于是嘛…老夫就从袖子里,‘变’出了一张城西新铺面的地契!”
“喏,就跟他眼前这么一晃!”姚彦做了个抖地契的动作,“那老家伙的眼睛,‘唰’一下就直了!手上力道一松…嘿嘿,老夫眼疾手快,一把就将木匣夺了过来!他反应过来还想抢,老夫立马把地契塞他手里,说:‘换不换?’”
姚彦学着掌柜当时又肉痛又想要地契的纠结表情,最终一拍大腿:“‘换!’哈哈哈!他就这么抱着地契,屁颠屁颠跑了!估计现在还在偷着乐呢!”
说完这段“强买强卖”的往事,姚彦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全无一方府尹的威严,倒像个得了便宜的老小孩。
李昭然也是莞尔。他这才知道,这首即兴之作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趣事。心中对姚彦的感激又深了一层。姚彦此举,固然有爱才之心,收藏之意,但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将诗作置于府衙学宫,使其意义更重,也避免了不必要的纷扰。
笑过之后,姚彦看着李昭然,语气温和了许多:“如今看来,老夫当日眼光不差。你这‘万里送行舟’,果然是潜龙出渊,一飞冲天!神都之事,老夫已有耳闻,做得很好!没有辜负陛下的期望,也没有辜负…我扬州文坛的期望!”
李昭然谦逊道:“全赖陛下洪福,诸位同僚勠力同心,昭然只是侥幸。”
姚彦点点头,话题一转,很自然地问道:“此次回扬州,可是为了县试而来?以你之才,考取秀才功名,当是易如反掌。正好,本届县试还是由老夫亲自主持,便与你分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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