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友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就跟拆弹专家面对红蓝电线似的——剪对了可能活,剪错了绝对死透,还是连渣都不剩的那种死法。
省发改委副主任张明远的私人号码,是昨晚马锋塞给他的。
那纸条是从烟盒上撕下来的,边缘毛毛糙糙,字是用铅笔潦草写上去的,用力重得几乎要划破纸面。
纸条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就说请教地铁项目经验,态度要谦卑。记住,你不是在求人,是在钓鱼。”
钓鱼?吴良友心里苦笑。
他现在就是鱼饵,还是带倒刺那种——咬钩的鱼疼,甩钩的人也得小心别被拖下水。
更讽刺的是,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鱼饵,还是已经上钩的鱼。
晚上九点半。
这个点儿给领导打电话合适吗?吴良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像头困兽。
书房不大,十二平米,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文件和法律汇编,有些连塑封都没拆——摆那儿充门面的,领导来了显得他有“学问”。
墙上那幅“清正廉洁”的书法挂得有点歪,他一直没心思去扶正,觉得歪着挺好,跟这个世道挺配。
老婆孩子都不在家——他故意支走的。
老婆带吴语回娘家了,说是姥姥想外孙,过两天就回来。
其实是他怕,怕自己绷不住说漏嘴,或者半夜做噩梦喊出什么不该喊的。
空荡荡的房子静得可怕,只有老式挂钟在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神经上,像倒计时。
他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
小区里灯火通明,遛狗的、散步的、带孩子玩的,一派人间烟火气。
只有他家这扇窗黑着,像张沉默的嘴,紧闭着,什么都不敢说。
手机突然震动,吓得他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了。
是马锋发来的短信,就俩字:“打。”
这俩字跟鞭子似的抽在他背上。
吴良友咬咬牙,牙龈都咬出了血味,回到书桌前,深吸一口气——那架势不像打电话,倒像要跳进火坑——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六声,每一声都像在敲丧钟。
就在他准备挂断时,那边接了。
“喂?”声音沉稳,透着股上位者的威严,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吴良友赶紧清清嗓子,感觉喉咙干得像沙漠:“张、张主任您好,我是吴良友,梓灵县国土局的。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吴良友……”张明远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记忆库里搜索,“哦,梓灵国土的。有事?”
“是这样张主任,”吴良友照着腹稿说,语速尽量平稳但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我们局最近在筹备一个土地整治项目,跟轨道交通用地有关。我听说您当年负责过地铁一号线的用地协调,经验特别丰富,就想冒昧请教一下……”
“现在?”张明远打断他,语气听不出情绪。
“不不不,看您方便!”吴良友连忙说,手心开始冒汗,“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拜访……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就请教几个关键问题。”
又是沉默。
吴良友能听见电话那头隐约有电视的声音,好像在播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地说着“反腐倡廉,永远在路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背景音选得可真够应景的。
“周五下午吧,三点,我办公室。”
张明远终于开口,“不过时间不多,最多半小时。”
“好好好,太感谢您了张主任!那我周五下午三点准时到!”
“嗯。”张明远应了一声,顿了顿,突然问,语气随意得像闲聊,“你们局……最近还好吧?”
这话问得意味深长。
吴良友心里一紧,但嘴上赶紧说:“还好还好,就是工作忙点。张主任您放心,我们一定把工作做好,不给领导添麻烦。”
“那就好。”张明远语气似乎缓和了些,“周五见。”
电话挂了。
吴良友放下手机,才发现后背衬衫已经湿了一块,粘在身上冰凉。
他瘫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吊灯是那种老式水晶灯,积满了灰,有几颗水晶坠子歪了,要掉不掉的样子。
老婆说过几次要换,他都以“还能用”“钱要省着点”搪塞过去。
现在想想,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这灯配得上这个家——外表光鲜,内里积灰,摇摇欲坠。
刚才那通电话,张明远的态度很奇怪。
没有拒人千里之外,但也没有多热情。
那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像尺子量过似的。
还有最后那句“你们局最近还好吧”,是随口一问,还是意有所指?
吴良友不知道。
他只知道,鱼饵抛出去了。
接下来就看鱼咬不咬钩。
手机又震了,是马锋发来的微信:“通话录音已收到。表现尚可,但紧张感稍过。记住,你现在是即将高升的干部,要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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