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锋芒藏于围裙褶皱里,把仇恨熬进骨汤烟火中。来者皆是客,刁难亦是师——每一次赔笑,都是在为复仇铸甲;每一勺汤底,都在为出鞘砺刃。
开业头几日的火爆,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潮水,汹涌而来,又迅速退去。“多多麻辣烫”的门口恢复了常态,不再有排队的景象,但店内也总算维持着一种温饱有余的稳定。原本因忙碌而提上日程的招人计划,看着日渐回落的客流量,又被我悄悄按下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固定的支出,在根基未稳之前,每一分钱都得用在刀刃上。
这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夜晚,不算忙,也不算闲。**点钟的光景,最后几拨聚餐的年轻人吵吵嚷嚷地离开后,店里便只剩下两三个零散的食客。孙阿姨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狼藉的杯盘,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混合着后厨隐约传来的水流声,构成了一幅寻常市井的画卷。
“孙阿姨,今天差不多了,你先回吧。”我看了看墙上那枚走时精准的仿古挂钟,指针刚过九点,“剩下的我来收拾就行。”
孙阿姨直起腰,用围裙擦了擦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里是踏实的满足:“老板,那你呢?也早点关门歇着吧,这几天够熬人的。”
“我左右也没事,再守一会儿,看看有没有晚归的客人。”我笑了笑,目光扫过略显空荡的店面,“明天你来了再搞大卫生。”
“那行,你可别太晚。”孙阿姨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这才解下围裙,拎起那个印着某某超市促销字样的无纺布袋,推门融入了夜色。她住在附近的老居民区,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店里顿时安静了一大半。我走到门口,将“正在营业”的牌子翻过来,露出“准备打烊”那一面,但没有锁门。秋夜的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街角那棵老槐树落叶的微腥气息。我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这份忙碌后的宁静。
计划是美好的。我打算再守一两个小时,等到十点半,如果还没有客人,就开始收拾打扫,十一点准时关门。若真有客人来,简单吃个麻辣烫,半个小时也足够了,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一切,似乎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我回到料理台后,那里是我的“阵地”。台面是用不锈钢包边的防火板,被我擦拭得光可鉴人,映照着头顶暖黄色的灯光。几十种菜品在透明的冷藏柜里码放得井然有序:翠绿的生菜、油麦菜切得整齐;泡发得当的黑木耳和香菇饱满润泽;嫩黄的豆皮、深褐的油豆皮卷成小卷;鱼丸、牛肉丸、撒尿牛丸分类摆放,像不同兵种的士兵;还有那些需要提前处理的,如泡好的红薯粉、土豆片、海带结……每一样,都倾注了我的心血。旁边一字排开的,是十几个白瓷调料盆,里面是香油、麻酱、蒜泥、香菜末、葱花、辣椒油、花椒粉、花生碎……琳琅满目。
最值得称道的,是正中那口硕大的不锈钢汤桶。里面是翻滚着微小白泡的乳白色骨汤。每天凌晨四点,当城市还在沉睡,我就已经起身,将精心挑选的猪筒子骨、鸡架冷水下锅,撇去浮沫,加入老姜、大葱段,以及我根据残缺的《食卦要诀》中“五味调和”之理,自行配比的十几味香料草药(草果、香叶、小茴香、丁香等,但分量极其谨慎),转入巨大的陶瓷煲里,用最小的文火,慢慢地熬上四个钟头。直到骨髓里的精华、胶质全都融入汤中,汤色醇白,香气内敛而厚重。这锅汤,是“多多麻辣烫”的灵魂,也是我目前唯一敢于、也愿意动用一点点“食卦”理念的地方——不是为了窥探命运,只是为了调和出最抚慰人心的味道。
时间悄然流逝。挂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指向了九点四十分。店里的最后一位客人,一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吃完最后一口粉丝,满足地抹了抹嘴,背着沉重的书包离开了。
我正准备开始收拾,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又响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条件反射般堆起笑容:“欢迎光临……”话音在看清来人时,微微顿了一下。
进来的是两个男人。走在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身材干瘦,背有些佝偻,穿着一件沾着点点油污和灰土的蓝色工装外套,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同样不甚洁净的毛衣领子。他脸上沟壑纵横,双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浑浊,看人时有些直勾勾的。跟在后面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比老者高了近一个头,穿着件廉价的格子衬衫,袖子粗鲁地捋到胳膊肘,露出肌肉结实但同样不甚干净的小臂,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似乎是鹰类的青色纹身。他手里拎着一个半透明的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罐啤酒,还有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长条形物体,从形状看,无疑是一瓶白酒。
一股混合着汗酸、尘土和劣质烟草的气味,随着他们的进入,瞬间在店内弥漫开来。
“老板,还做生意不?”壮汉嗓门洪亮,带着一种酒后特有的、虚张声势的亢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店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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