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石墙又颤了一下,这次震得比之前更狠,墙缝里簌簌落下几星灰屑,飘在王临手背上,凉得像冰。城外的喊杀声裹着风撞进来,不是模糊的轰鸣,是能辨出细节的——有长戈刺穿甲胄的闷响,有士兵濒死的嘶吼,还有攻城锤砸在城门上的“咚、咚”声,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震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硝烟味从铁窗缝钻进来时,还混着牢房特有的霉味和稻草的腐味,三者缠在一起,呛得他喉咙发紧,每吸一口气都像吞了碎炭,带着灼痛感。他把掌心贴在石墙上,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往骨头里渗,却能清晰摸到隔壁传来的微弱震动——是柳轻眉在咳嗽,她咳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却还是藏不住那股气虚的颤音。
王临的心揪成了团。他记得三天前被押进牢里时,柳轻眉还攥着他的袖子,把一块温热的粟米糕塞进他手里,说“牢里饭冷,你先垫垫”,那时她的手虽然凉,却还带着点力气。可这几天牢里漏风,夜里温度能冻得人牙齿打颤,她本就有畏寒的毛病,去年冬天在屯田署算账,指尖冻得发紫都不肯停笔,还是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了半天才缓过来。
“轻眉,你还好吗?”他轻轻拍了拍隔墙,声音放得极柔,像怕碰碎了什么。掌心贴着的石墙很薄,能隐约感觉到她靠在墙的另一侧,呼吸轻得像羽毛。
他想起昨夜巡哨前的模样。那时他刚披好甲胄,柳轻眉就端着一碗姜汤从灶房跑出来,鬓角还沾着点灶灰。姜汤里飘着两颗红枣,是她特意加的——上次他随口提过冬天喝姜汤总觉得少点甜,她就记在了心里。她递碗时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比姜汤还暖,小声说“夜里风大,喝了暖身子,别冻着”,还伸手帮他理了理歪掉的甲片,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软影。
那碗姜汤的暖意,此刻仿佛还留在胃里,顺着血脉往四肢走,却怎么也暖不了这绝境里的焦虑。
“我...我没事。”隔壁传来柳轻眉的声音,比刚才的咳嗽还弱,像被风刮得要散,“就是...有点闷...王临哥哥,外面的喊杀声...是不是更近了?”
她连称呼都变了,平时在人前总规规矩矩叫“王校尉”,只有私下里才会软着嗓子叫“王临哥哥”。王临的心又是一揪,他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肯定是缩在稻草堆里,双手环着膝盖,脸色白得像纸,却还强撑着不肯说怕。
他强装镇定,指尖在石墙上轻轻敲了敲,像以前安慰她时那样:“没有,是咱们的人在反击!赵锋带着流民兵,肯定能守住西城。你再忍忍,我很快就救你出去。”
这话是假的。刚才他分明听到城墙坍塌的闷响,那声音沉得像地底下传来的,带着毁灭的气息。可他不能让柳轻眉害怕——她那么胆小,上次看到流矢擦着身边过,脸都白了,却为了他,在刑房里被拶指夹得指节渗血,都没说一句软话,只咬着牙说“王校尉没通敌,我作证”。
就在这时,牢门外传来狱卒的呵斥声,尖着嗓子像刮铁皮:“你疯了?牢里是重犯,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粗嗓门炸开,盖过了狱卒的声音,带着血气方刚的急:“让开!老子要见王校尉!耽误了守城,你赔得起吗?!”
是赵锋!王临猛地站直身子,快步贴在牢门后,心脏跳得飞快,像要撞开肋骨冲出去。他透过牢门的铁栏往外看,昏黄的火把光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推着狱卒往前走,甲胄上的血渍在火光下泛着暗红油亮的光。
“哐当”一声巨响,牢门被踹开,木屑飞溅。赵锋冲进来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裹着汗味扑过来,呛得王临眯了眯眼。他这才看清赵锋的模样——胸前的甲胄被砍破了三道大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布衣,左臂缠着的布条勒得紧紧的,暗红的血正顺着布条往下滴,滴在地上溅起小血点。他脸上沾着好几道血渍,有一道从额角划到下颌,像条红蛇,右眼下方还有块青紫的瘀伤,显然是刚挨过打。他手里攥着的横刀还在滴血,刀身上有好几个缺口,刀刃却依旧亮得慑人。
身后跟着的两名流民兵也没好到哪去,一个胳膊吊在脖子上,另一个腿有点瘸,却还是挺直了腰板,手里的横刀攥得死紧,眼神里满是急切。
“王兄弟!”赵锋看到王临,虎目一下子红了,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牢门的铁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铁栏被他攥得微微变形,“你受苦了!西城快顶不住了!王世充的攻城锤砸破了城门内侧的木闸,咱们的人拼了命才用沙袋堵住,死伤快一半了!”
王临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铁栏,指尖冰凉:“流民兵呢?没了指挥,是不是乱了?”
“乱了!”赵锋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发颤,“王伯当那厮懂个屁的指挥!硬让兄弟们冲上去跟人家拼刀,那不是送命吗?刚才有个兄弟才十六岁,刚跟我学会握刀,就被敌军的长戈穿了胸...徐将军和独孤将军在城东防窦建德,根本抽不开身!独孤将军还让我给你带句话——”他顿了顿,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气息里还带着喘,“她说‘守住西城,等我来救你,柳姑娘我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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