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指尖悬在玻璃展柜上方三厘米处,指腹的薄茧蹭过冷空气时,那道横贯掌心的旧疤突然抽痛起来。
展柜里躺着半枚青铜齿轮,齿牙间嵌着暗褐色的锈迹,像某种凝固的血痂。齿轮中心的轴孔边缘,三道平行的刻痕细如发丝——和他后颈新添的伤痕形状完全一致。
“民国二十三年,从江底捞上来的。”穿藏青色旗袍的女人声音很轻,珠花在鬓角晃出细碎的光,“当时整艘船都碎成了木片,只有这枚齿轮卡在礁石缝里。”
沈星河没回头。展柜的玻璃映出他后颈的皮肤,绷带边缘露出的线痕像条蜷曲的蛇,是三天前在废弃工厂被人用美工刀划的。下手的人戴着鸭舌帽,跑的时候掉了枚铜制书签,上面刻着和齿轮轴孔相同的纹路。
“您对机械感兴趣?”女人绕到他面前,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玉色的脚踝,“这齿轮看着普通,其实是光绪年间德国工程师设计的,专门用来驱动长江上的蒸汽灯塔。”
沈星河的目光落在她耳垂上的银坠子上。坠子是片镂空的柳叶,叶脉纹路和齿轮刻痕、书签纹路如出一辙。他忽然想起三天前那个鸭舌帽的后颈——那里有块柳叶形状的胎记。
“灯塔需要齿轮?”他伸手碰了碰展柜,玻璃冰凉的温度让掌心的旧疤更痛了。那道疤是五年前留下的,在缅甸的丛林里,被战友用刺刀划的,当时那人疯了似的喊:“线痕要合了!”
女人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琥珀色的光:“蒸汽灯塔靠齿轮控制反光镜转动,每转一圈,光束就会在江面上扫过十二度。您知道吗?光绪三十四年的除夕夜,有艘运军火的船就是跟着光束才避开暗礁的。”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齿轮的刻痕上,“可惜后来灯塔塌了,说是被雷劈的,其实是齿轮卡住了——有人故意在轴孔里塞了半枚铜钱。”
沈星河猛地攥紧拳头。五年前在缅甸,疯掉的战友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塞了东西!线痕合不上了!”那天之后,整支小队除了他全死了,死状都是手腕被拧成十二度的角,像被齿轮碾过。
“您不舒服?”女人注意到他发白的脸色,“这展厅冷气太足,我带您去休息室喝杯茶吧。”
休息室在展厅尽头,红木架上摆着排玻璃瓶,里面泡着深褐色的东西。沈星河走近了才发现,是十二根手指骨,每根骨头上都刻着细小的线痕,拼起来正好是片柳叶。
“这些是……”
“民国年间灯塔看守人的遗物。”女人端来茶杯,水汽模糊了她的脸,“听说他们每代人都要在指骨上刻线痕,说是能镇住江里的东西。可惜光绪三十四年那批看守人,全死在灯塔里了,尸体被发现时,手指都不见了。”
沈星河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茶杯里的茶叶沉底,像片蜷缩的柳叶,水面映出他后颈的线痕——绷带不知何时松开了,那道新伤正在渗血,血珠顺着脊椎往下滑,在衬衫上洇出细小的红点,像极了五年前战友们胸口的弹孔。
“您看,线痕其实是会动的。”女人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就像齿轮的齿牙,总要找到能咬合的另一部分。”她摘下耳坠,将柳叶银坠子放在沈星河手心里,“比如这个,和您后颈的伤,是不是很配?”
沈星河低头看掌心。银坠子的镂空处正好能套住那道旧疤,而新伤渗出的血正顺着线痕蔓延,在银面上勾勒出完整的柳叶形状。五年前战友划他那刀时,血也是这么流的,当时血珠在地上滚成了齿轮的模样。
“他们找了您很久。”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齿轮摩擦的声响,“从缅甸到长江,您以为躲得掉吗?”
沈星河猛地抬头,看见女人的脸在水汽里扭曲成鸭舌帽的轮廓,耳垂上的银坠子变成了美工刀的刀刃。他转身想跑,却发现红木架上的玻璃瓶全碎了,十二根指骨在地上滚成圈,拼出蒸汽灯塔的轮廓,而他正站在灯塔的中心——就像五年前在缅甸,被战友们围在中间时一样。
“线痕要合了。”女人的声音贴着他的后颈,美工刀的凉意压在线痕上,“这次不会再有人塞东西了。”
沈星河的手摸到了口袋里的铜书签。五年前战友的刺刀、三天前的美工刀、此刻抵着后颈的刀刃,角度都是十二度。他忽然明白那齿轮为什么会卡住——不是铜钱,是半枚铜书签。
指骨拼成的灯塔开始转动,像巨大的齿轮。沈星河感到后颈的皮肤被撕裂,线痕顺着脊椎往下爬,与掌心的旧疤连成一线。他想起女人说的蒸汽灯塔,每转一圈,光束扫过十二度,而十二根指骨,十二度的手腕,十二年前死在缅甸的十二名战友。
“咔嗒”一声轻响,像齿轮咬合的声音。沈星河看见铜书签上的纹路突然亮起,与后颈渗出的血、银坠子的镂空重合在一起。五年前疯战友的脸、三天前鸭舌帽的胎记、女人眼尾的细纹,在他眼前叠成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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