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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晖堂内，早已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驱散了春夜的微寒。
角落里的鎏金鹤嘴熏炉中，焚着上好的安息香，气息宁和醇厚，
却丝毫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那份因等待而生的焦灼与事后的凝重。
老夫人并未如往常般慵懒地靠在暖榻上歇息，
而是端坐在正厅上首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威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身姿挺直，手中虽捻着一串油光润泽的沉香木佛珠，
指尖拨动念珠的速度却比平日明显快了几分，透露出她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见到以二夫人李氏为首的一众女眷鱼贯而入，她缓缓抬起眼，
目光如古井深潭，波澜不惊，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威严，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庞，最后，精准地、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探究与隐忧，落在了走在稍后位置、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的骆静身上。
“都回来了？”老夫人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怠慢的压迫感，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今日这嘉盛大长公主府的探春野宴，场面想必不小，往来皆是非富即贵，一切可还……顺利？”
她刻意在“顺利”二字上微微停顿，尾音拖长，意味深长，显然已听闻了些许风声。
二夫人李氏连忙上前几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讨好与明显庆幸的笑容，
语气热络地回话，仿佛要驱散这沉滞凝重的气氛：“托母亲您的洪福，一切都好！
长公主殿下真是慈和宽厚，凤仪万千，对咱们府上更是格外关照，席位都安排得极为靠前。
宴席更是没得说，珍馐美馔，水陆毕陈，歌舞升平，京里有头有脸的勋贵夫人、千金小姐们几乎都到了，真是让媳妇和孩子们开了大眼界，沾了天大的光呢！
她巧妙地将白氏母女那场惊天丑闻轻描淡写地略过，只挑拣好听的风光场面汇报，试图营造一派和谐景象。
老夫人从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依旧在几个孙女身上流转，
语气刻意放得温和了些，带着长辈对晚辈特有的关怀与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今日是上巳佳节，
按老例，你们这些小丫头们去河边‘斗花’，可有什么新鲜有趣的见闻？说来给祖母听听，也让祖母沾沾你们的喜气。可有……
哪家知书达理、家风清正的公子，瞧中了我们侯府的姑娘，给你们姐妹赠花了？”
这话问得含蓄，却直指今日宴会最核心、也最牵动人心的议题——姻缘动向，家族联姻的潜在可能。
话音刚落，站在李氏身后、身着娇嫩鹅黄衣裙的庶出堂妹骆婉，
脸颊上立刻无法抑制地飞起两抹鲜艳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后。
她下意识地垂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双手紧张地绞着腰间系着的杏色双鱼戏莲荷包绦子，
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怯与抑制不住的喜悦，细声细气地回道：
“回……回祖母的话……孙女儿……孙女儿今日，侥幸……承蒙不弃，收到了三支花。”
“哦？”老夫人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了真切而感兴趣的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显得颇为重视，
“竟有三支？看来我们婉丫头今日是艳冠群芳了？快跟祖母说说，都是哪几家有眼光、有福气的公子哥儿？”
骆婉愈发羞涩，几乎将脸埋进胸口，偷偷抬起眼帘，飞快地、带着依赖地瞟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二夫人李氏立刻会意，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仿佛女儿的成功便是她最大的荣光，上前半步，接过话头，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好叫母亲知晓，婉儿这孩子面皮薄，还是媳妇来说吧。
这头一支花啊，是正四品昭武校尉刘大人家的大公子所赠，那孩子媳妇远远瞧着，身姿挺拔，言行稳重，
颇有乃父之风，是个有出息的；第二支呢，是同样门第的昭武校尉张家的小公子，年纪虽轻些，
但眼神清正，举止有度，听说书也读得极好，前程可期；这第三支嘛……” 她故意顿了顿，吊足了在场所有人的胃口，
才提高声调，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炫耀，“是忠诚伯府的二少爷亲自送的！忠诚伯府可是有爵之家，
门第清贵，那二少爷人才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在京中公子圈里风评极佳！可见我们婉儿是个有福气的，入了贵人的眼！
这几家都是知根知底、家风清白严谨的好人家，媳妇回头定要好好斟酌，替婉儿掌掌眼，务必选一门最妥帖的。”
她这话，既是说给老夫人听，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更是说给东院那些可能安插的眼线听，
彰显二房女儿的魅力与即将到来的、足以改变命运的好姻缘。
老夫人听完，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由衷的笑容，眼角细密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显得慈祥而欣慰。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骆婉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语气充满了慈爱和鼓励：
“好，好！婉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这是好事，女儿家当如是。
这事儿不急在一时，让你母亲慢慢替你相看，务必寻一门四角俱全、真正合心合意的好亲事。我们侯府的姑娘，金尊玉贵，断不能委屈了。”
这番话，无疑是默许了二房可以在提到的这几户人家中相看议亲，对于庶出的骆婉而言，
这已是极好、甚至是超出预期的出路了，意味着她未来很可能成为伯爵府或少奶奶，身份将截然不同。
骆婉激动得眼圈微红，连忙屈膝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
孙女儿谢祖母疼爱！一切但凭祖母和母亲做主。” 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色。
厅内众人的目光都带着或真或假的祝福、羡慕、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聚焦在骆婉身上。
然而，这看似和谐喜庆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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