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商议,是通知。是龙椅上那位天子、是眼前这位冷酷的亲王、
是朝堂后宫各方势力博弈、权衡、妥协后的最终结果。是她踏入雍王府后,必须直面、无法回避的既定局面。
骆静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但仅仅片刻,她便恢复了常态,呼吸平稳,眼神沉静。
她将那张纸凑近烛火,火苗舔舐着纸角,迅速蔓延,化为一小撮灰烬,落入一旁的青瓷笔洗中,无声无息。
她随即命人请来了何嬷嬷与尹嬷嬷。
两位嬷嬷进来时,见骆静神色如常地坐在窗前喝茶,心中稍定。骆静没有多言,只将方才默记于心的四个名字,平静地复述了一遍。
两位嬷嬷一听,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尹嬷嬷沉吟许久,方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小姐,这四位……
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尤其是这位郑侧妃,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听闻年纪虽轻,性子却……
被娇纵得厉害,最是跋扈张扬,眼里揉不得沙子,且极其看重郑家颜面。她入府,怕是……难以安分,必将视小姐您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有皇后娘娘在背后,只怕……王爷有时也需顾忌几分。”
“跋扈张扬?眼中钉?”骆静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尹嬷嬷说得含蓄,她心里却雪亮。
什么“跋扈”,分明是狠辣歹毒,仗着中宫姐姐的势,岂会将她这个“空有虚名”、“毫无根基”的正妃放在眼里?
这郑灵儿,无疑将是她入府后,最直接、最凶猛、也最迫不及待要扑上来撕咬她的头号敌人!
然而,出乎两位嬷嬷的意料,骆静眼中并未流露出丝毫畏惧、愤怒或沮丧,
反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洞悉世事的平静与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她轻轻放下茶盏,声音平稳无波:“嬷嬷们的担忧,静娘明白。
该来的,躲不掉。王爷将此名单告知于我,便是让我心中有数,早做准备。恐慌与抱怨皆是无用之功。
眼下最要紧的,并非整日忧心那尚未照面的敌人如何凶悍,而是趁大婚之前这段时日,争分夺秒,
将我们自身的根基打得牢牢的,砖石垒得厚厚的。唯有自身足够稳固,方能无惧风雨,见招拆招。”
她看得无比透彻。这四位侧妃,是她换取三年自由身必须付出的“代价”,
是雍王平衡朝局必须纳下的“棋子”。与她们个人争宠斗狠,是下下之策,只会陷入无尽的内耗,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她要做的,是跳出这妻妾争风的低级戏码,牢牢占据“正妃”的道德与法统制高点,
以雍王府女主人的身份,执掌中馈,平衡内宅,在遵循规则的前提下,稳固自己的权力基础,等待时机。
她的目标,从来不是赢得雍王的宠爱,而是平安度过这三年。
从这一刻起,骆静投入到何、尹二位嬷嬷课程中的精力,达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
学习皇族礼仪,她不再满足于形似,而是反复揣摩每一个动作背后所蕴含的威仪
气度与距离感,要求何嬷嬷以更严苛的标准纠正她最细微的瑕疵。学习世家谱系,她
要求尹嬷嬷不再局限于各家的官职爵位,而是深入讲解其家族内部的派系争斗、重要的姻亲网络、核心人物的性情癖好、
乃至彼此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联盟与历史恩怨。学习王府章程庶务,她不仅要求熟记各项定例,更主动提出各种假设性的棘手难题——
如侧妃争权、下人欺主、账目不清、乃至遭遇陷害等,与尹嬷嬷一同推演应对策略,务求思虑周全,滴水不漏。
每日傍晚的鞭法练习,因着雍王那句“加练一个时辰”的命令,强度与时间更是倍增。
蔺教头的要求愈发严苛,近乎残酷,每一个动作都必须达到极致的标准,对力道的控制、
时机的把握要求精确到毫厘。骆静的手臂、肩膀、甚至腰腹,时常布满青紫,夜间翻身都痛得吸气,
但她从不吭声,只是咬着牙,一次次挥鞭,直到力竭。她知道,这鞭子不仅是防身之术,更是磨砺她意志、
在必要时刻展现决断与力量的象征,是她在那个虎狼环伺的环境中,除了身份之外,最重要的护身符之一。
四月的镇西侯府,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湿漉漉的灰纱笼罩。
连绵的细雨下了整整三日,未曾有片刻停歇。雨丝细密如牛毛,悄无声息地飘洒着,敲打在庭院中芭蕉宽大的叶片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噗噗”声响,
洗去了春日最后的繁华与燥热,却也给这座深宅大院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沉闷。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草木被雨水浸泡后散发的清苦味道,以及一种潜藏在角落里的、蠢蠢欲动的霉腐气息。
然而,在这片被阴雨笼罩的府邸中,文绣院却如同一方被无形结界守护的净土,
维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风雨不侵的沉静与秩序。
院内廊下干燥洁净,熏着淡淡的、宁神静气的安息香,驱散了雨日的潮气。
骆静的生活,如同最精密的刻漏,规律得近乎刻板。天光未亮,
她便已起身,在秋月的伺候下梳洗更衣,用罢清淡的早膳。辰时初刻,尹嬷嬷准时到来,开始为期一个时辰的宫廷礼仪深化教导。
不再是简单的行走坐卧,而是细致到觐见不同品级宗亲时目光的垂落角度、辞行时步幅的精确控制、
乃至在大型宫宴上如何通过细微的肢体语言展现亲王妃应有的威仪与距离感。
每一个动作都需要反复锤炼,直至融入骨髓,成为无需思考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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