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玉秀 落花时节又逢君

炊烟刚散，夕阳把山尖染成蜜色时，晒谷场就热闹起来。汉子们把竹编斗笠往石磨上一搁，解开靛蓝粗布褂子的下摆，露出黝黑结实的胸膛。不知是谁先哼起了调子，像山涧水流撞在青石上，忽高忽低地在梯田里打着旋儿。

“唱起来哟——”穿碎花布衫的女人拍着围裙角应和，声音脆得像刚摘的野山楂。小娃子们光着脚丫在谷堆旁蹦跳，把歌声踩成满地蹦豆似的笑。穿对襟衣的老爹爹掏出竹笛，呜呜咽咽的调子刚飘起来，满场人就跟着跺脚，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起，又绕着灯芯草扎的灯笼打圈。

月亮刚爬到松树梢，晒谷场已经成了晃动的星河。穿绣花鞋的姑娘们手拉手转着圈，裙摆扬起的弧度比山月还圆。汉子们的山歌混着米酒香，顺着风飘到云海里，惊得远处山坳里的斑鸠也跟着咕咕应和。有老汉敲起了木梆子，节奏像山泉水冲击石臼，一下下捶在人心尖上。

连趴在草垛上打盹的黄狗都支棱起耳朵，尾巴扫得干草沙沙响。新割的稻草香混着汗味、泥土味，在歌声里发酵成最醇的酒。没有人看时间，直到月亮掉进西边的山坳，第一声鸡叫从村头传来，竹笛声才打着哈欠歇下，只留满地月光，还在谷壳堆里轻轻摇晃。火焰山的余温尚未散尽，师徒四人牵着白龙马，脚下的戈壁仍泛着灼人的热气。唐僧的僧袍边角还留着被火舌燎过的焦痕，他捻着念珠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却依旧望向西方。悟空扛着金箍棒走在最前，火眼金睛扫过远处起伏的山峦，金箍棒上的锈迹被火焰山的热浪烤得发亮，那是与铁扇公主斗法时留下的印记。八戒的九齿钉耙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肚皮饿得咕咕叫，却不敢再提散伙的话——方才火焰山的烈焰让他明白，这西行路从来没有回头的余地。沙僧默默地挑着担子，里面的通关文牒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扁担压出红痕的肩膀，想起观音菩萨说的九九八十一难，此刻才真正懂得其中分量。

前方的山路渐渐变得崎岖，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腥气。悟空忽然停下脚步，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圈：师父，前面林子里有妖气。唐僧合十的手掌顿了顿，将紫金钵盂攥得更紧了些。白龙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白气。八戒咽了口唾沫，把钉耙握在手里：猴哥，这次是哪路妖精？悟空咧嘴一笑，露出尖锐的獠牙：管他什么妖精，老孙的棒子可还没尝够荤腥！

夕阳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四段被命运牵引的墨线，在黄沙古道上缓缓移动。他们身后，火焰山的轮廓渐渐模糊，化作西天路上一道烧红的记忆；身前，暮色中的山林正悄然张开巨大的阴影，等待着将这行疲惫的旅人吞噬。而那本厚重的通关文牒上，还空着大半的页码，等着用更多的磨难与鲜血，去填满取经路上的每一个晨昏。奶茶在搪瓷缸子里晃出琥珀色的光，醇厚的奶皮粘在唇边，甜香混着砖茶的焦气一路暖到心里。自从入夏养成晒背的习惯，她总搬把小马扎坐在院角，让正午的日头把脊背烤得滚烫。起初只是贪那点暖意，没想倒真治好了换季必犯的感冒，连带着陈年的咳嗽也少了。

新疆的夏夜来得格外迟。晚上十点，西天还浮着层橘红的霞光，葡萄藤影在砖地上晃得人心慌。她索性把作息调成了“太阳历”，日头不落就舍不得睡，趴在窗台看云从棉白变成靛蓝，直到星星缀满晾衣绳般的银河。书桌上的奶茶续到第三杯，终于听见巷口卖烤包子的老汉收摊的铁皮车响，才惊觉指针已跳过午夜。

如今生物钟彻底乱了套。凌晨四点窗外才真正暗透，她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看月光把晾在绳上的白T恤照得发亮，倒像幅会随风晃动的剪影画。偶尔也会懊悔——闹钟响时窗外还泛着鱼肚白，脑袋昏沉得像灌了沙，可一到黄昏又精神起来，非要等最后一缕阳光掠过晾衣绳上的衣夹，才肯慢吞吞钻进被窝。

这天她又晒得脊背发烫，回家时顺手摘了串邻居家的葡萄。紫莹莹的果肉在齿间爆出水珠，甜得人眯起眼。抬头望见西天正烧着火烧云，她忽然想起今早七点挣扎着起床时，窗台上的奶茶还冒着热气，而此刻，新煮的砖茶又在铝壶里咕嘟作响了。在新疆的晨光里，我捧起一碗维吾尔族药茶。铜壶煮得滚烫的茶汤里，浮沉着雪菊、薄荷与几枚暗红的干果，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蜜甜。浅啜一口，先是微苦的药香在舌尖绽开，随即有回甘从喉头漫上来，像戈壁滩上突然遇见的清泉，瞬间抚平了旅途的疲惫。卖茶的老人坐在葡萄架下，银须在风里轻颤，他说这茶里藏着天山的阳光与沙漠的风，是祖辈传下的智慧。茶碗在手中渐渐温热，窗外的白杨叶沙沙作响，恍惚间，仿佛所有的奔波都有了意义——原来人间至味，不过是这一碗带着烟火气的温暖，让每一步跋涉都成了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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