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风沙似乎还沾在衣角,陆仁贾已经站在了晋王府的朱漆大门前。
时值深秋,晋王封地的夜晚来得格外早。酉时刚过,天色就已完全暗了下来。王府门前两排儿臂粗的牛油火炬在夜风中烈烈燃烧,将门楣上那鎏金的“晋王府”三个大字照得熠熠生辉,也在地上拖出无数摇曳跳动的影子,如同蛰伏的鬼魅。
张阎站在陆仁贾身后半步,手始终按在腰间的绣春刀柄上。他身后跟着八名精挑细选的东厂番子,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这是陆仁贾赴宴带的全部人手——再多,就显得怯了;再少,就是找死。
“大人,”张阎压低声音,喉结滚动,“王府亲兵比昨日多了三成,暗哨的位置也换了。东侧回廊第三根柱子后,西边假山石洞里……都有弓手。”
陆仁贾微微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今日没穿那身扎眼的猩红官袍,只着一袭深青色云纹直裰,外罩玄色披风,看起来倒像是个游学的士子。只是腰间那条玉带,以及玉带上悬着的那块御赐狴犴佩,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王爷既然请了,自然要‘周全’些。”陆仁贾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记住,进去之后,你们的‘绩效’,就是活着出来。”
“是!”身后九人齐声低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铁血之气。
王府总管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袍子,笑容可掬地迎出门来,躬身道:“陆大人大驾光临,王爷已在‘听涛阁’设宴等候多时了。请——”
他的笑容恰到好处,弯腰的弧度也无可挑剔,但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睑后,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在陆仁贾身上飞快地扫过。
陆仁贾笑了笑,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
晋王府的规制远超寻常藩王府邸,显然是逾制的。穿过三重门廊,沿途所见皆是雕梁画栋、奇石异草。夜色中,亭台楼阁的轮廓被廊下悬挂的灯笼勾勒出来,影影绰绰,美则美矣,却总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森。
越往里走,肃杀之气越重。
明处,是披甲持戟的王府亲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甲胄在灯光下泛着寒光。暗处,陆仁贾能感觉到更多目光——来自树梢、檐角、假山缝隙,如附骨之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却掩不住那股铁锈和弓弦油脂混合的气息。
张阎的背脊绷得更直了,拇指轻轻顶开了刀镡。
终于到了听涛阁。这是一座临水而建的三层楼阁,飞檐斗拱,气派非凡。阁前是一片开阔的汉白玉广场,广场尽头连接着九曲回廊,直通湖心。此刻阁内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笑语。
但陆仁贾的目光,却落在广场四周。
那里看似空旷,但以他的眼力,能看出地面石板的缝隙比别处稍宽——下面怕是藏着翻板机关。回廊的栏杆过于光滑整齐,必然是能瞬间弹射出铁网或弩箭的机括。就连阁前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瞳孔的位置也隐约有金属反光。
好一个天罗地网。
“陆大人,请上阁。”总管再次躬身,笑容不变。
陆仁贾整理了一下披风,迈步登上汉白玉台阶。他的步子很稳,每一步都踏在石阶正中,不快不慢。张阎等人紧随其后,八人分列左右,将陆仁贾护在中间,目光如电,扫视着每一个可能发难的角落。
听涛阁内,景象与外界的肃杀截然不同。
暖阁熏香,锦幔低垂。十二盏八角琉璃宫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正中央一张紫檀木大圆桌,桌上已摆满了珍馐美馔:冰镇的黄河鲤鱼脍、煨得酥烂的熊掌、晶莹剔透的燕窝盏……皆是难得一见的贡品级食材。
晋王赵珩坐在主位。
他年约四旬,面皮白净,下颌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穿着一身暗紫色蟠龙常服,头上只束了一根玉簪,看起来儒雅随和。若非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偶尔闪过的精光,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位富贵闲王。
“陆千户,久仰大名。”晋王并未起身,只抬手虚引,声音温醇,“今日难得清闲,特邀千户过府一叙,尝尝本王这厨子的手艺。坐。”
圆桌旁只设了两个座位。一个在主位,一个在客位。
陆仁贾拱手行礼:“下官参见王爷。王爷盛情,下官受宠若惊。”说罢坦然在客位坐下,张阎等人则按刀立于他身后三步之处,成扇形展开。
“这位是……”晋王的目光落在张阎身上。
“下官麾下档头,张阎。”陆仁贾介绍道,“粗人一个,不懂规矩,让王爷见笑了。”
“诶,东厂悍将,本王早有耳闻。”晋王笑道,拍了拍手,“来,给张档头和几位兄弟也设座,就在外间偏厅,好酒好菜伺候着。”
立刻有侍女上前,要引张阎等人出去。
张阎纹丝不动,只看向陆仁贾。
陆仁贾笑了笑:“王爷美意,心领了。只是他们职责在身,还是在此处站着的好。免得……扰了王爷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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