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无法形容的痛!
像是千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心口猛然炸开,顺着血脉经络疯狂游走,穿刺着每一寸肌肉,啃噬着每一块骨骼。又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五脏六腑里同时蠕动、撕咬,汲取着他的生机。
陆仁贾猛地从榻上弹起,又重重摔回硬木床板,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抠住心口的衣襟,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阴冷的战栗。
他的脸色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灰败,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惨叫,只有喉咙深处溢出断断续续、压抑到极致的嗬嗬声。
“大人!”
守在门外的张阎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撞开门冲了进来,看到榻上陆仁贾痛苦挣扎的模样,这位以冷酷着称的酷吏头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恐慌的神情。他几步抢到榻前,想伸手扶住陆仁贾,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生怕加重他的痛苦。
“药…药呢!上次谷主给的压制药丸!”张阎猛地扭头,对着门外厉声嘶吼,声音因为焦急而劈裂变调。
几乎同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也闪了进来,是去而复返的漕帮千金。她显然也没走远,听到动静立刻折返。看到陆仁贾这副模样,她俏脸煞白,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瓷瓶,声音带着哭腔:“没…没了!最后一颗,刚才已经服下了!”
她看着陆仁贾因剧痛而扭曲的身体,看着他死死咬住嘴唇渗出的血丝,心如刀绞,猛地抬头怒视张阎,语气尖锐:“都是你们东厂!若不是你们把他逼到这步田地,他怎会……”
“放屁!”张阎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猛地打断她,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若非你们这些江湖杂碎用这等下作手段,大人何至于此!”
“够了……”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两人同时噤声,猛地看向陆仁贾。
只见他依旧蜷缩着,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颤抖,但那双原本因痛苦而涣散的眼睛,此刻却重新凝聚起一点光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抠住心口的手,那只手颤抖着,支撑在床板上,试图让自己稍微抬起一点。
“大人!”张阎急忙上前想搀扶。
陆仁贾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他的呼吸粗重而短促,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扯动着全身的伤口。他抬起头,灰败的脸上,肌肉因为忍痛而微微抽搐,但嘴角,却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
那是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目光最终落在漕帮千金那写满担忧和愤怒的脸上,又扫过张阎那焦急而狰狞的面孔。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扯动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带,发出了嘶哑却清晰的声音:
“此乃……咳咳……此乃‘福报’也……”
张阎愣住了。
漕帮千金也愣住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陆仁贾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大…大人?”张阎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大人疼得神志不清了。这钻心蚀骨、生死一线的折磨,怎么可能是福报?
陆仁贾看着他们错愕的神情,那个扭曲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点点,眼底深处,那抹属于现代灵魂的、荒诞而坚韧的光芒再次闪烁起来。
“你们……不懂……”他断断续续地,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寻常人……想与苗疆蛊王……产生联系……咳咳……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他顿了顿,积攒着力气,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粗糙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如今……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考验’……便能让蛊王前辈……与我性命相连……资源共享……风险共担……”
他的话语开始带上了一丝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职场”腔调,仿佛在评价一项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
“这……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机遇’?不是……咳咳……不是督公常说的……‘砥砺之福’?”
张阎张大了嘴巴,他看着陆仁贾在如此极致的痛苦中,竟然还能硬生生把这要命的“同心蛊”解释成“福报”和“机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更深的崇拜从心底升起。大人他……果然非常人!
漕帮千金眼中的泪水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听出了这话语里的自嘲、无奈和那近乎绝望的坚韧。“你……你这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她带着哭腔骂道,却忍不住上前,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陆仁贾感受到额间传来的微凉和轻柔,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彻骨的疼痛依旧存在,仿佛要将他撕裂。同心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边蛊王若是心情不好或者受了伤,他这边立刻就有反应。这哪里是机遇,分明是脖子上又多了一道无形的枷锁,还是随时能要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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