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位于京城东南隅,紧邻国子监,平日里便是庄严肃穆之地,高墙深院,等闲不得靠近。此刻,这座象征着文脉与仕途希望的建筑,却被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死亡与恐慌所笼罩。
大理寺的马车尚未完全停稳,外面鼎沸的人声、兵甲碰撞声、呵斥声便已混杂着涌入车厢。顾临风率先掀帘下车,陆清然紧随其后。
眼前的景象,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足以让人心头一震。
贡院那朱漆铜钉的巨大正门紧闭着,门前宽阔的青石广场已被大理寺和京兆尹的差役层层封锁,手持兵刃的官兵组成人墙,将黑压压的围观人群隔绝在外。那些人群中,有不少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学子,他们脸上写满了惊惧、愤怒与不敢置信,议论声、质问声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官兵的防线。
“肃静!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怎会如此?是何人如此歹毒,竟在贡院前行此恶事!”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而在那一片骚动混乱的中心,贡院大门上方,那块象征着“为国求贤”的鎏金匾额之下,一个突兀的、令人心悸的身影,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晃荡。
一具身着蓝色学子襕衫的尸体,被一根粗糙的麻绳勒住脖颈,悬挂在匾额下方的横梁上。尸体背对着广场,面朝贡院大门,四肢无力地垂落,如同一个被丢弃的破败玩偶。清晨的阳光斜斜照射过来,将尸体和那根夺命的绳索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投在下方光洁的石板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凄凉。
空气中,似乎隐隐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尸臭,混合着青石板被露水浸润后的土腥气,以及围观人群散发的躁动不安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物。
“顾大人!”一名身着京兆尹官服的官员快步迎了上来,脸色发白,额头见汗,“下官已按令封锁现场,只是……围观者甚众,多是赴考学子,群情激愤,下官等压力巨大啊!”
顾临风面色沉凝如水,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有劳费大人。现场可有人动过?”
“绝对没有!”费大人连忙保证,“发现后便立刻封锁,下官深知此案关系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
“很好。”顾临风不再多言,转头看向陆清然,“陆顾问,我们过去。”
当顾临风引着陆清然穿过警戒线,走向那悬挂的尸体时,原本喧闹的人群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那是谁?怎么有个女子?”
“看她的衣服……像是官袍?女子为官?”
“大理寺是没人了吗?竟让一个妇人来看这等凶案现场?”
“成何体统!简直有辱斯文!”
质疑声、鄙夷声、甚至带着几分侮辱性的议论,如同毒箭般从人群方向射来。那些学子们的目光,尤其锐利,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对女性介入公共事务的本能排斥。
就连一同在现场维持秩序、勘验的一些京兆尹衙役和仵作,看到陆清然这一身官袍和她的性别,也纷纷投来惊异、怀疑,甚至轻蔑的目光。
顾临风眉头紧蹙,正要开口呵斥,陆清然却仿佛充耳不闻。她的目光,从踏进核心现场的那一刻起,就完全聚焦在了那具悬挂的尸体和周围的环境上。外界的纷扰,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她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因快步行走而微乱的襆头,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樟木小箱中,取出一双用细棉布缝制、浸过药汁的手套,缓缓戴上。动作从容,专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
“顾大人,请让人准备记录。”她声音平静地吩咐,随即不再理会任何人,开始以那具悬挂的尸体为中心,由外向内,进行初步的现场勘察。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首先落在了尸体正下方的青石板上。
那里,并非完全洁净。在尸体投影的边缘,可以看到一些不明显的、与周围石板颜色略有差异的摩擦痕迹,以及几道断续的、类似于拖拽形成的浅澹划痕。痕迹很轻微,若非刻意观察,极易被忽略。
她蹲下身,不顾官袍下摆沾染尘土,凑近那些痕迹仔细观察。手指虚悬其上,丈量着痕迹的长度、宽度和走向。
“记录,”她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清晰冷静,“尸体正下方地面,发现疑似拖拽痕迹,方向大致由东南向西北,与贡院大门呈一定夹角。痕迹边缘模糊,伴有少量泥土碎屑,判断非原地悬挂形成,尸体应系从他处移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周围那些原本带着轻视目光的衙役和官员,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几分,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举止怪异却异常专注的女官。
顾临风立刻示意身旁的书吏详细记录,他自己也凝神观看。
陆清然站起身,目光沿着假想的拖拽路径,逆向望去,最终落在了广场东南角的一处花坛边缘。那里的泥土,似乎有被踩踏和蹭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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