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验室里的时间,仿佛被那些琉璃器皿中缓慢变化的液体给黏住了。
第一天在无声的“净发”中过去。陆清然用了七种不同的药水,反复浸泡、漂洗那缕头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婴孩的胎发。萧烬靠在墙边,看着她将清洗后的头发用特制的细纱捞起,平铺在洁白的宣纸上,置于一个炭火保持恒温的干燥箱内。灰白的发丝在宣纸上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横亘在时间里的伤痕。
第二日,进入“分段”。
气灯的光聚焦在石台中央。陆清然换上了一副镜片更厚的眼镜——那是她让工匠照着她描述的样式磨制的。她左手用一把细如毫毛的玉镊子,轻轻夹起一根洗净晾干的头发,右手执那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刀锋在灯光下几乎透明。
萧烬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他看着她凝神静气,将刀锋精准地抵在距离发根约十五寸的位置——那是理论上十五年前、先帝驾崩前不久,发根所在之处。然后,极稳、极慢地,切下第一段。
刀锋与发丝摩擦,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萧烬的心脏,随着那声轻响,勐地抽搐了一下。
一段不及半寸长的灰白发丝,飘落在下面垫着的、划分了细密格子的雪白绸布上,落在标注着“十五寸”的格子里。接着,是“十四寸九”、“十四寸八”……她以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微小间距,将整根长发布寸寸分解。每切下一段,都意味着对父皇身体遗留物的一次“解剖”,是对那段被尘封时光的一次残忍丈量。
萧烬别开了视线片刻,喉结剧烈地滚动。但他强迫自己再次将目光投回石台。他要看,必须看。这是他的选择,他必须承担这选择带来的一切,包括这凌迟般的视觉与情感冲击。
分段工作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陆清然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有亲卫想上前为她擦拭,被萧烬一个眼神制止。他亲自拿起一块干净的白棉布,走过去,极其小心地、不碰到她身体任何部位地,为她沾去额角的汗珠。陆清然只是微微顿了一下,没有抬头,低声道:“多谢。”
所有的发段,被分别放入几十个拇指大小的洁净琉璃瓶中,用软木塞塞好,贴上标签。它们安静地立在特制的木架上,像一列沉默的士兵,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第三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真正的关键步骤要开始了。但在这之前,陆清然需要制作最核心的试剂——“药金”。
这是一种在古代东西方都曾有雏形的检测方法,利用黄金与某些矿物在特定条件下反应形成“药金”(并非真金,而是一种呈现特定颜色的合金或化合物),不同金属杂质会导致“药金”颜色产生差异。陆清然要做的,是在没有现代光谱仪的情况下,将这种古老技术的灵敏度和特异性推到极限。
这才是对她知识的真正考验。
她让萧烬清空了石台一侧,只留下一个特制的小巧陶炉、几个厚壁陶坩埚、一套精致的琉璃蒸馏器具,以及一堆用油纸分别包裹的原料。
“王爷,接下来我需要绝对安静,不能有丝毫打扰。”陆清然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药金的炼制,火候、顺序、时间,差之毫厘,结果便谬以千里。尤其是我要尝试的‘七转提纯法’和‘色阶对照’,从未有人做过,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你需要什么?”萧烬只问。
“炉火需持续稳定,不能有一丝波动。需要有人时刻看着火色,按我要求调整风力。”她指向陶炉下一个精巧的风箱装置。
“本王来。”萧烬毫不犹豫。
陆清然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她知道,此刻只有萧烬的专注力和控制力能达到要求。
“此外,所有原料入炉的顺序和时机,必须分毫不差。”她将几个油纸包依次排开,打开。里面分别是:颜色暗沉的自然金砂(已初步淘洗)、几种不同产地的朱砂矿石、洁白如雪的砒霜(信石)粉末、还有硫磺、硝石以及几种萧烬叫不出名字的矿物粉末和晒干的草药。空气里弥漫起一股混杂的、令人不安的矿物与药材气味。
“开始吧。”
陆清然说完,便不再看萧烬。她先净手,然后点燃了陶炉下的炭火。不是普通的木炭,而是她特意要求准备的、燃烧稳定均匀的“银骨炭”。火焰起初是红色,在她小心调整风箱后,渐渐转为稳定的青白色。
她先取过金砂,放入第一个厚壁坩埚,置于炉火外焰处。然后加入少量硫磺粉末。高温下,硫磺熔化,与金砂中的杂质发生反应,冒出呛人的青烟。陆清然用长柄琉璃棒缓缓搅动,眼睛紧紧盯着坩埚内物质的变化,口中低语:“去其铁、铜之秽……转青烟为白,方得初净。”
萧烬半跪在风箱旁,全身肌肉绷紧,双手稳稳把持着风箱拉杆,目光死死锁住炉火的颜色。他的世界缩小到眼前这方寸之火,耳中只有陆清然偶尔简短的指令:“风力减一分”、“稳住,保持”、“加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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