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防线:无声的加冕
一、冰冷的纹身与凝固的时间
那只从黑色裹尸袋滑出的手,手腕上淡青色、线条歪斜的弓箭纹身,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林凡意识中因伤痛、疲惫和药物作用而构筑的脆弱屏障。
陈昊。
那个在拥挤宿舍里,眼睛发亮、带着大大咧咧笑容、追问他初号机感觉如何的同期新兵。那个撸起袖子展示年少蠢事留下的纹身,笑着说“箭指前方,不能后退”的年轻驾驶员。记忆中那张鲜活、躁动、充满对未知战场既恐惧又兴奋的面孔,与眼前这裹尸袋冰冷僵硬的轮廓、那沾满血污黑灰的手、以及纹身上凝固的淡青色线条,轰然重叠。
没有爆炸般的声响,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寂静。
方舱车内所有的嘈杂:伤员的呻吟、监护仪的嘀嗒、医护兵匆匆的脚步声、车辆引擎的低吼——瞬间被拉远、模糊,变成隔着一层厚重毛玻璃的背景噪音。林凡的整个世界,收缩、聚焦,死死钉在那只手上,钉在那截露出的纹身上。
视觉、听觉、嗅觉……所有的感官信号似乎都在这一刻短路、重组。他闻不到消毒水味和血腥味了,只感到一股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纯粹的冰冷。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又急速冻结时,血管壁摩擦产生的、震耳欲聋的嗡鸣。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晃动,那黑色的裹尸袋、那两名抬着担架的士兵麻木的脸、车外灰暗的废墟背景……都像浸入了水下,光线折射,轮廓模糊。
只有那个纹身,清晰得刺眼。
它不再是一个少年中二时期可笑的印记。在烧焦破损的军服袖口、在沾满战场污秽的手臂皮肤衬托下,那歪斜的箭矢,指向的不再是虚无的前方,而是直指林凡的瞳孔深处,带着一种冰冷无声的诘问。
你为什么还活着?
时间失去了线性的意义。可能只过去了几秒,也可能长达一个世纪。林凡就那样僵在担架床上,眼睛一眨不眨,泪水无声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留下肮脏的痕迹,但他毫无所觉。胸腔里空荡荡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又似乎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攥紧、松开,每一次挤压带来的都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邃的、灵魂被抽离般的虚无和钝痛。
他想起了陈昊追问初号机时发亮的眼睛,想起了他拍自己肩膀时没轻没重的力道,想起了他说“累点也值了”时那种纯粹的向往。
他也想起了自己驾驶初号机挑飞突击舰时,那短暂却致命的、力量带来的眩晕和自大。想起了自己不顾一切冲向B-7阵地时的“热血”和“决绝”。想起了雷洪在频道里暴怒的吼声:“控制你的情绪!机甲是你的武器,不是你的身体!”
如果……如果自己更冷静一点?如果战术选择更合理一点?如果对初号机的掌控更精确一点?是不是就能多分担一些压力?是不是陈昊……或者说,像陈昊那样的其他年轻驾驶员,生存的几率就能多那么一丝?
无解。
只有冰冷的结果摆在眼前:一个鲜活的生命,与他有过短暂交集、对他抱有过纯粹好奇和羡慕的同龄人,变成了一具需要编号、登记、运送后方的黑色包裹。
而自己,这个驾驶着理论上更强大、却也更不稳定机甲的“特殊存在”,却活了下来,躺在这里,接受治疗。
凭什么?
荒谬感、无力感、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约的罪恶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喂!三床!你怎么样?呼吸!深呼吸!”医护兵急促的声音穿透了那层“毛玻璃”,一只手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显示他的心率紊乱,血氧下降。
林凡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冰冷的空气呛入肺叶,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剧痛让他蜷缩起来,眼泪流得更凶,但这一次,是生理性的泪水。
镇静剂的药效似乎被这剧烈的情绪冲击和生理反应暂时压制了。感官重新清晰,痛苦也更加鲜明。身体的痛,神经的痛,还有心底那片刚刚被撕开、鲜血淋漓的空洞。
他不再看舱门外,将脸埋进担架床并不干净的布料里,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的呜咽。每一口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绝望的味道。
二、血痂与尘土的烙印
方舱车并没有因为一个年轻驾驶员的崩溃而停留。战争不等人,伤员输送的序列早已排定。车子颠簸着驶离了前线核心区域,穿过更后方相对有序但也布满匆忙痕迹的补给区、临时维修站,最终停在了一座由几个大型充气医疗方舱和无数帐篷组成的野战医院外围。
这里气氛同样紧绷,但少了前线那种直面死亡的尖锐压迫感,多了组织性的繁忙和压抑的悲伤。到处都是白色或迷彩的帐篷,穿着各种制服的人员穿梭不息,担架进进出出,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到几乎盖过其他一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