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的灯火,似乎暗淡了几分。
窗外的风声呜咽,仿佛有无数幽魂在低语,试图诉说那段被刻意抹去的、关于“天元”二字的辉煌与血腥。
史官手中的笔,向来只记胜者,不记孤魂。
在如今大唐官方修撰的《景平实录》中,关于二十年前的那段历史,只有寥寥数语:“先帝好大喜功,宠信佞幸,致使礼乐崩坏,人心思乱。幸有今上拨乱反正,复祖宗之法,天下乃安。”
然而,在那些并未被烧尽的残卷里,在那些老人的记忆深处,历史却是另一番模样。
那是大唐立国三百载后,最为腐朽的黄昏。门阀垄断,土地兼并,北虏扣关,海疆封锁。这个庞大的帝国,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巨轮,正在缓缓沉入海底。
直到“天元”年间的到来。
那是一场毫无征兆的惊蛰。
有两个来自天外的人,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火种,硬生生地撕开了漫漫长夜。
那十年,被后世隐秘地称为“黄金十年”。
那是大唐脊梁最硬的余晖。
对外,不和亲,不赔款,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对内,废除跪拜,广开言路,女子亦可抛头露面,经商入仕,甚至披甲执锐,封侯拜将。
海禁大开,万国来朝。
那时的顾先生和顾夫人,年过不惑,鬓角微霜。他们站在时代的潮头,看着这盛世如花般绽放,以为大局已定,以为人心已开,甚至已经在江南置办好了田产,准备功成身退,去做一对逍遥的神仙眷侣。
然而,他们错了。
他们低估了黑暗的反扑,也低估了那只一直隐藏在皇权与世家背后的无形大手。
那不是一场简单的政变,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收割”。
也就是在那个寒冬,一切戛然而止。
仿佛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意志,一夜之间,摧毁了所有的改良。支持新法的官员,如萧阮之父、当朝帝师萧伯言,满门忠烈,尽数折损。
血流成河,染红了朱雀大街的雪。
那只大手在抹除了一切后,随着太上皇的自囚别院,似乎也悄然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大唐,重新回到了那个封闭、森严、等级分明的时代。
人们剪去了心中的辫子,却又在膝盖上生了根。
……
静室里,江末离的声音很轻,却一下一下地拉扯着顾长安和李若曦的神经。
“那一年,死的人太多了。”
江末离的手指紧紧扣着桌沿,指节发白。
“萧家、王家、谢家……那些曾经在朝堂上为了新政据理力争的大人们,有的被流放,有的被赐死,有的……连尸骨都找不到。”
“你爹娘就是在那个时候失踪的。”
她抬起头,看着顾长安,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那是即便过了十九年,依旧无法释怀的噩梦。
“长安,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敢告诉你吗?”
“因为那股力量……太可怕了。它不是某一个人,也不是某一个党派。它像是一种……一种规则的具象化。”
“它在暗处盯着所有人。只要有人敢越雷池一步,试图再次唤醒那个幽灵,它就会再次出现,将一切碾碎。”
顾长安沉默着。
他想起了前世看过的《盗墓笔记》,想起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它”。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里,“它”或许是世家门阀的集体意志,或许是某种更深层的、维护封建统治的自我防御机制。
“所以……”
顾长安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
“如今朝堂上的这些人,太子也好,魏王也罢,其实……都不是当年的凶手?”
“他们?”
江末离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他们不过是风波之后,重新洗牌上位的既得利益者罢了。那一夜之后,朝堂空了大半,现在的这些高官显贵,大多是当年那些只会磕头、只会喊万岁的人。”
“他们虽然坏,虽然贪,但他们……没有那种改天换地的能力,也没有那种让人绝望的压迫感。”
江末离站起身,走到顾长安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长安,阿姐现在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复仇,而是想让你知道底线在哪里。”
“我在京城经营醉仙楼这么多年,那些大人物的丑态我见多了。只要你不去触碰那个底线,不去试图把这个世道再次翻转过来,仅仅是对付几个皇子,几个尚书……阿姐还能护得住你。”
“我怕的……是你重蹈覆辙。”
“我怕那只手,再次伸出来。”
顾长安感受着肩膀上那颤抖的力度,心中五味杂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末离会有那样的自信,敢在醉仙楼里不给户部侍郎面子。因为在这个幸存者的眼里,如今的朝堂诸公,不过是一群沐猴而冠的小丑。
真正的恐惧,来源于那个已经“消失”的庞然大物。
“我明白了,阿姐。”
顾长安伸出手,覆盖在江末离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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