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顾长安一步踏出,身形踉跄,却直指右侧的经世台。
那里,拓跋野还踩着算筹箱,满脸不屑。
“拓跋野!你问地力有限,民欲无穷,何以足食?你答曰屯粮掠夺,以此为生存之道?”
顾长安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如金石裂帛:“井底之蛙!你只知一家一户之温饱,可见过真正的苍生之苦?!”
他举杯邀月,声音变得悲怆而苍凉,那是大唐人从未听过的沉郁顿挫: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短短十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瞬间撕开了盛世的表象,也撕碎了拓跋野那所谓的屯粮之道。
你屯的粮,救得了你自己,救得了天下苍生吗?
全场死寂。
太子詹事李林甫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颤。这句诗,太狠,太准,直击经世之道的痛点。
分配不均,才是很多乱世狼烟之起因!
顾长安没有停。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仿佛看到了那个更加广阔,更加理想的天地。
“既然地力有限,那便要心怀天下!何为经世?经世可不是算计那三瓜两枣!
顾长安摇摇晃晃地提起酒坛,仰头又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落,像是一把火,烧穿了他刻意维持了多年的那层慵懒的躯壳。
那一瞬间,无数纷杂的画面,借着酒劲,从他脑海深处那扇不愿开启的门里,汹涌而出。
那是这几日在藏书阁翻阅旧档时,看到的触目惊心的文字。
景平三年大旱,易子而食者,两千余户。
景平五年,清流领袖张谏之死谏,触柱而亡,血溅金銮,满门流放。
景平十年,北虏南下,屠城三座,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还有太多太多……
这些,是史书上冰冷的墨迹。
但在顾长安眼里,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一声声绝望的哀嚎。
“人生如大梦一场……”
顾长安心中惨笑。
佛陀说要放下,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可这满目的疮痍,这耳边的哭声,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天上谈笑风生,谈的是局势,是利益。人间要的只是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愤怒,混合着酒精,直冲天灵盖。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轰!
这几句诗一出,经世台上的裴玄浑身剧震,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呆立当场。
这哪里是在谈钱粮?这是在谈格局!
拓跋野的屯粮求存,在这“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宏大愿景面前,瞬间变得渺小如尘埃,卑微如蝼蚁!
“这是……何等的气魄……”公羊述猛地站起身,双手死死抓着栏杆,浑浊的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顾长安身形一转,酒意更浓,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左侧的策论台上。
萧溶月正冷冷地看着他,但那眼神深处,已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萧溶月。”
顾长安直呼其名,醉眼朦胧中带着一丝悲悯。
“你问人性善恶,礼法何存?你欲以严刑峻法束缚人心,以君权独尊压制万民?”
顾长安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错了。”
“那些清流死谏,那些义士赴死,难道是因为怕你的法?是因为贪你的利?”
“治世之要,不在于你手中握着多锋利的刀,而在于……你这颗心里,装着多少人!”
他一步步走向策论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这一问,问住了谢云初,问住了萧溶月,也问住了在场所有的官员学子。
既然进退皆忧,那读书人修身治国,究竟为了什么?
顾长安猛地停下脚步,回首看向高台,目光如电,直视那位高高在上的北周公主,道出了那句足以让万世臣子汗颜的答案。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一刻,萧溶月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如遭重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引以为傲的法家霸道,在这句先忧后乐的儒家至圣情怀面前,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阳,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转过身,顾长安目光落在了最远处,那座已经熄了灯火、败得最惨的兵戈台。
远处,周芷正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他。
“宇文成都。”
顾长安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与肃杀。
“你问为将者,当以胜为先,或以仁为重?你以屠城为胜,以杀戮为荣?”
他拎着空酒坛,摇摇晃晃地走到兵戈台下。
“你赢了沙盘,却输了兵道。”
“你以为战争是什么?是棋子吗?是数字吗?”
顾长安猛地将手中的空酒坛摔碎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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