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炷香,只剩下最后的一截灰烬,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格物台下,方夫子绝望地闭上了眼,周围的青麓学子也纷纷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没人觉得还有希望,面对墨尘那套“以命搏天、死中求活”的惨烈逻辑,江南这些长于锦绣文章的学子,连开口的勇气都被碾碎了。
就在那点火星即将熄灭的刹那。
“且慢。”
一道略显单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格物台下响起。
少女很紧张,但她还是迈出了步子。
一步,两步。
当李若曦走上高台,站在那万众瞩目的中心时,原本喧闹的广场,竟出现了一瞬寂静。
太美了。
然而,就在李若曦登台的同时,另一侧的经世台上,也传来了一阵更大的骚动。
“快看!那是谁?!”
“紫衣……那是稷下学宫一直未曾露面的那位!”
只见北周席位中,那位一直戴着幂篱的紫衣少女,终于摘下了面纱,缓缓起身。
萧溶月。
北周最耀眼的明珠,传说中智慧与美貌并存的皇室贵女。她一露面,那股雍容华贵的气度瞬间压倒了全场。她径直走上了经世台,站在了刚刚结束一轮激辩、正欲稍作休息的谢云初面前。
两大绝色,几乎同时登台。
一边是名满天下的北周公主,对阵江南第一才子谢云初,这无疑是今日问道最巅峰的对决;另一边,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柔弱少女,面对那个把无数师兄驳得哑口无言的狂徒墨尘。
“走走走!看那边!谢师兄对上北周公主了!”
“这才是重头戏啊!”
原本还对格物台抱有一丝好奇的人群,瞬间如潮水般向着经世台涌去。就连高台之上的礼部侍郎和太子詹事,目光也都被萧溶月那边吸引了过去。
格物台前,瞬间变得门可罗雀,冷清得有些凄凉。
只有顾长安,依旧坐在那棵柳树下,剥着一颗花生,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孤零零站在台上的身影。
……
台上,风有些大。
墨尘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走上台的少女,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姑娘,这格物台论的是生存之道,是血淋淋的民生,不是诗词歌赋。”墨尘的声音冷硬如铁,“你若只是想上来背两句《诗经》,还是请回吧。我墨尘的道,不欺无名之辈。”
“我不是来背诗的。”
李若曦的声音有些发颤,那是初次登台的本能紧张。
“我只是想问墨师兄一句。你所谓的改天换地,便是筑高坝以拦洪水,开深渠以引江河。遇山开山,遇水填水,是吗?”
“自然!”墨尘傲然道,“天地不仁,人若不争,便是蝼蚁!我北地男儿,便是靠这双手,硬生生从老天爷手里抢回了命!”
“那若是……抢不回来呢?”
李若曦反问了一句。
墨尘冷笑:“那便死!死在冲锋的路上,好过跪着等死!”
这股惨烈的气势,瞬间压得李若曦呼吸一窒。
辩论开始了。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厮杀。墨尘如同一柄重锤,每一句话都裹挟着北地风霜和生存的血泪;而李若曦起初就像风中的芦苇,只能在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艰难地寻找着立足点。
台下原本不关注这里的人,偶尔瞥过一眼,也都暗自摇头。
“太勉强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崩溃的时候,局势却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当墨尘再次以“人定胜天”沉声时,李若曦没有再退。
少女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书房里,先生指着《水利图解》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当时她觉得晦涩难懂的线条、受力分析、泥沙流向,此刻在墨尘的逼问下,竟奇迹般地串联在了一起。
“墨师兄只知筑坝,却不知水性。”
少女的声音逐渐平稳。
“高坝虽能拦水,却拦不住泥沙。你说人定胜天,可曾算过,这高坝以此法修筑,十年之后,河床抬高,悬河在顶,那时的溃堤,便是灭顶之灾!这不是胜天,这是……给后人埋尸!”
墨尘一怔,随即反驳:“那便年年加高!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愚公移山,非智者所为。”
李若曦摇了摇头,她向前一步。
“万物皆有度。”
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格物台上发生了一场让所有人都看不懂,却又不明觉厉的交锋。
墨尘谈开山,李若曦便谈植被固土;墨尘谈焚林造田,李若曦便谈水土流失。两人语速极快,墨尘的攻击依旧凶猛,如狂风骤雨;但李若曦却不再是那根脆弱的芦苇,少女声音温润却坚韧。
不知何时,原本喧闹的经世台方向,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越来越多的人,包括高台之上的大人物们,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向这个偏僻的角落偏移。
因为他们发现,那个名为墨尘的北周狂徒,此刻……竟然在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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