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雪还在下,天色是那种被雪映照后的、清冷的白。
“幸福面馆”里,热气和人声搅在一起,冲淡了窗外的寒意。今天是年前最后一天营业,明天就贴春联关门了。红梅、张姐,还有被硬拉来当壮丁的老刘,正里里外外地忙着大扫除。
张姐手里攥着块抹布,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追着老刘。老刘正踮着脚,用鸡毛掸子够柜顶的灰,身子一扭,旧劳保裤的屁股部位绷得紧紧的,动作略显笨拙。
“你轻点!那柜子年纪比你都大,经得住你这么晃悠?”张姐的话到了嘴边,像烧开了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眼看就要喷出来。
可一想到红梅前几天跟她说的“给男人留点脸”,她又硬生生把那股气咽了回去,憋得胸口发闷,只好把抹布在桌上狠狠蹭了几下,发出刺啦的响声。
中年女人的脾气像高压锅,放气怕人听见,不放气怕炸了自己。
老刘听到动静,回头瞅了她一眼,没吭声,继续默默掸灰。只是那背影,看着更佝偻了些。
中年夫妻的对话,三分靠嘴,七分靠猜。剩下的九十分,全靠彼此忍耐的那点旧情分硬撑。
红梅正弯腰擦拭灶台的边边角角,看她憋得难受,忍不住笑了:“行了张姐,刘哥心里有数。”
张姐把抹布往水盆里一摁,溅起水花,凑到红梅身边,压低声音:“红梅,你家常松……到底啥时候能回来?这眼瞅着就过年了!”
红梅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有些飘忽:“昨晚来电话了,说这两天船就要回了。他大伯那边……情况还是不太好。”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他要是年三十还回不来,我可能就得带着英子去一趟寿县。”
“你可千万别去!”张姐嗓门猛地拔高,又赶紧压下去,一脸“你傻啊”的表情,“你去了,常莹那张嘴,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红梅摇头:“我也不想去。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去?再说,常莹那张脸,我也看够了。”
张姐撇撇嘴,声音更低了:“不去就对了!你那大姑姐,眼睛长在头顶上,去了也是受气!”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神秘兮兮地拽了拽红梅的胳膊,“红梅,有句话我憋心里好久了一直不敢问……你俩……为啥不再要一个?”
红梅擦灶台的手猛地一顿。
张姐没察觉,自顾自往下说:“是不是……以前结扎了?还是身体有啥毛病?我跟你说,这可不行!你得有个自己的孩子!英子是好,可那是你带的丫头,跟常松不沾边!男人啊,你得有个共同的孩子才能拴住!你看我家老刘,怂是怂了点,要不是有孩子,指不定被哪个狐狸精勾搭跑了!”
红梅的脸色淡了下去,她继续用力擦着已经锃亮的灶台,声音没什么起伏:“我生英子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医生说不容易再怀。再说,我这岁数,虚岁都四十一了,还生什么生。”
“四十一咋了?”张姐眼睛一瞪,嗓门忘了控制,引得门口的老刘都侧目,“只要有月经就能生!过完年我带你去看!合肥有个老中医,专治这个,神得很!保证让你给常松生个大胖小子!”
红梅被她嚷嚷得脸发热,心里那点陈年的隐痛和无奈被翻搅起来,语气带了些硬,也有一丝清晰的告诫:“张姐,拴住男人的,从来不是孩子。是他自个儿的心。心要是野了,就算生十个八个,该跑还是跑。日子是两个人过的,靠孩子绑着,那不成坐牢了?” 她的子宫可以不再孕育生命,但她的灵魂永远在分娩希望。那希望是关于这个家的,关于英子的,关于她和常松还能一起走下去的,每一个明天。
张姐被她一噎,讪讪地闭了嘴,但脸上还是那副“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
就在张姐憋着气,看老刘干活不顺眼的时候,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胡老板腆着肚子,叼着牙签又晃了进来。他那双色眼先在红梅身上溜了一圈,又落到张姐脸上,嬉皮笑脸地说:“哟,二位老板娘这是忙年呢?瞧这锦旗红的,跟……跟那啥似的!”他本想说“跟新娘子盖头似的”,话到嘴边觉得不妥,硬生生憋了回去,打了个嗝。
老刘正踩着凳子擦吊扇,听见动静,手一抖,抹布掉下来,正好糊在胡老板油光锃亮的脑门上。
“哎哟我操!”胡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懵了,手忙脚乱地去抓那块脏兮兮的抹布。老刘在凳子上也慌了,想下来帮忙,脚下一滑,整个人像只笨拙的狗熊,手舞足蹈地抱住了旁边的柱子,才没摔下来,那姿势滑稽得像在跳钢管舞。
张姐本来一肚子火,看见胡老板顶着一块脏抹布、老刘抱着柱子的狼狈样,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红梅也忍着笑,上前帮胡老板拿掉抹布:“胡老板,没事吧?我们这忙活得乱,没看见您进来。”
胡老板尴尬地整理着稀疏的两三根头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上还硬撑着:“没、没事!我……我就是过来看看,看看你们这先进是怎么搞卫生的!”他一边说一边往外退,又差点被门槛绊倒,赶紧扶住门框,仓皇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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