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冬,临近元旦。
天刚蒙蒙亮,北风刮过红梅家的院子,发出呜呜的声响。只有厨房亮着温暖的黄光,窗户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
红梅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在碗柜顶层摸索着什么东西。常松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
红梅吓了一跳,回头嗔怪地瞪他一眼:“干嘛呢!吓我一跳!”
常松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眼神往港台电视剧里学来的那种“浪漫”上瞟。他低下头,笨拙地凑过去,想亲一下红梅的脸颊。大概是太紧张,角度没算准,嘴唇眼看就要撞上红梅的鼻子。
红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用手轻轻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哎呀!一大把年纪了,学什么小年轻!扎死人了,胡子也不刮干净!”
就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张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人还没到,大嗓门先到了:“红梅!我那把备用钥匙是不是落你家……”
话没说完,她一眼就瞅见了厨房里搂在一起的两人,脚步猛地刹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随即,她脸上绽开一个极其夸张、带着十足戏谑的笑容,双手叉腰,嗓门亮得能掀翻屋顶:
“哎呦喂!哎呦喂——!我这是撞见啥了?常松!红梅!你们俩可以啊!天天一大把年纪了,老夫老妻了,这……这这……一大早就啃上了?”
她故意把“啃”字咬得特别重,还配上咂嘴的声音,挤眉弄眼地看着常松:“常松兄弟,不是姐说你,你这腰……能受得了吗?一大清早就开始‘用功’?啧啧啧……”
红梅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赶紧从常松怀里挣开,手足无措地整理着并没什么褶皱的围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常松更是窘迫,那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膛此刻涨成了黑红色,他摸着后脑勺,嘴巴张了又张,愣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老毛病又来了,舌头像打了死结:‘我……我……”,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张姐。
中年夫妻的恩爱,像藏在衣柜深处的秋裤,自己觉得暖和就行,一旦被抖落出来晾在光天化日之下,那点儿暖意立刻就成了让人脸红的尴尬。
“妈,张姨,怎么啦?”英子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里出来。她今天穿了件亮黄色羽绒服,衬得小脸愈发白净。下身是时兴的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雪白的运动鞋,整个人像一棵迎着朝阳的小向日葵,鲜亮又活泼。
她看着厨房门口面红耳赤的妈妈和常叔,又看看笑得前仰后合、浑身肉颤的张姨,一脸茫然:“你们在笑什么呀?”
她这不问还好,一问,张姐更是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指着常松和红梅,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没、没啥!英子……你、你常叔跟你妈……在研究……研究咋做‘早饭’呢!对!做早饭!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震得窗棂上的灰尘都在跳舞。中年人的窘迫,在熟人眼里是最好的下酒菜。
红梅羞得跺脚:“张姐!你胡说什么呢!”常松恨不得把脑袋塞进锅里去。
她这一笑,常松和红梅也绷不住了,尴尬化作了无奈的笑意。英子看着三个笑作一团的大人,虽然没完全明白,但也跟着咧开嘴,露出那颗俏皮的小虎牙。
张姐笑够了,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这才想起正事,语气瞬间变得亢奋:“行了行了,不逗你们了!我菜都买好了,一会就去店里。说正事!街道要搞‘文明商户’评比!评上的,有这个——”她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做出数钱的动作,“还有锦旗!荣誉和票子,咱们都得攥手里!”
她两眼放光,仿佛奖金已经到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冲到店里大干一场。那个曾经满腹怨气的张姐,被一个目标点燃了。
张姐把事情说完,心情大好,又恢复了那副促狭的样子,用胳膊肘顶了顶红梅,朝常松那边努努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常松听见:“那啥……你们俩……刚才那‘早饭’还没‘研究’完吧?接着‘研究’?店里晚点去也行,不差这一会儿!放心,张姐我懂!啥也没看见!”说完,还故意朝常松抛去一个“我懂的”眼神。
常松正拿着鸡蛋准备打,被她这话说得手一抖,鸡蛋差点掉地上,耳根子又红了几分。
张姐心满意足,嘎嘎笑着转身往外走,许是太得意,没留意脚下门槛,一个趔趄——“哎呦妈呀!”她惊呼一声,胖胖的身子晃了两晃,幸好手快扶住了门框,才没摔个结结实实。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回头冲红梅和常松嚷道:“看看!都是让你们这‘腻乎劲儿’给吓的!腿都软了!”然后才一边嘟囔着“人老了,不中用了”,一边讪讪地、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院门。
厨房里,红梅和常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英子看着他俩的窘态,虽然不明所以,但觉得这清晨的热闹格外有趣,嘴角一直弯弯地翘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