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的巡狩仪仗已踏着青石官道缓缓前行。北方风劲,卷起玄色旌旗上的金线龙纹,与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交织,此刻他端坐于安车之内,指尖摩挲着腰间双鱼佩,目光透过琉璃窗望向远方,北直隶的地界已近,顺德府、真定府的名字在心中辗转,父君朱标临行前“北地吏治需细察”的叮嘱,又一次清晰浮现。
车驾行至顺德府城外二十里的清风镇时,日头刚过午时。朱雄英掀帘看了看天色,对车外的蒋瓛道:“传令大营在镇外扎营,本王带几人入镇看看。”蒋瓛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备妥青布长衫,与齐泰一同随朱雄英步入镇中。
清风镇虽算不上大,却比河南沿途的村落热闹些。街面上有卖杂货的小摊,有挂着“酒”字旗的小铺,甚至还有几家绸缎庄敞开着门。可朱雄英刚走了几步,便觉出异样——往来百姓多是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惶然。有孩童盯着他们这行人看,立刻被父母拽到身后,低声呵斥;摊主们低头整理货物,眼角的余光却不住瞟向他们,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警惕。
“殿下,这镇子里的气氛不对劲。”齐泰凑到朱雄英身边,压低声音道。他手中握着一卷纸,本想记录民生,此刻却只写下“民风惶惧”四字。蒋瓛也皱起眉,抬手按住腰间暗藏的短刀:“四周有眼线,方才街角那个卖糖葫芦的,手指关节有老茧,像是练过拳脚的。”
朱雄英不动声色,信步走进一家挂着“悦来茶肆”木牌的铺子。茶肆里只坐了两桌客人,见他们进来,都下意识地往桌角缩了缩。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堆着僵硬的笑,过来招呼时,手都在微微发抖:“客官,要点什么?我们这儿只有粗茶,没有好茶。”
“来一壶粗茶,几碟小菜。”朱雄英坐下,语气随意地问道,“掌柜的,看这镇子还算热闹,怎么客人这么少?”
掌柜的往灶房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叹道:“客官是外乡人吧?快些喝完茶就走,别多问。我们这清风镇,看着太平,其实……唉,不是人待的地方。”
“哦?这话怎么说?”朱雄英追问。
掌柜的刚要开口,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哭喊——不是寻常的哭闹,是带着绝望的嘶吼,还夹杂着恶奴的狞笑。茶肆里的客人瞬间变了脸色,有个穿短打的汉子刚要起身,就被同桌的人死死按住,摇头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朱雄英快步走到窗边,撩起布帘望去。只见街对面的粮铺前,几个穿着宝蓝色绸缎、歪戴方巾的壮汉正拉扯着一个少女。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素色布裙,哭得发髻都散了,双手死死抓着粮铺的门框不肯放。旁边一对老夫妇跪在地上,老汉穿着打补丁的短衫,老婆子头上裹着破头巾,两人抱着一个壮汉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刘爷的人!行行好!那两石租子我们凑,我们就是卖房子卖地也凑齐!求你们放过我家闺女!”
“老不死的,别给脸不要脸!”为首的壮汉一脚踹开老汉,老汉踉跄着摔倒在地,嘴角立刻渗出血来。那壮汉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欠了刘爷的租子,拿闺女抵债是天经地义!再说了,能给刘爷做第九房小妾,是她的福气!再啰嗦,把你们俩都拖去喂狗!”说着,他伸手去撕少女的布裙,裙角“刺啦”一声被扯破,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
周围围了不少百姓,有人攥着拳头,有人红了眼眶,却没人敢上前。一个穿长衫的读书人想开口,被身边的人拽了拽袖子,低声道:“别找死!那是刘扒皮的人,知府大人是他姐夫!”
“岂有此理!”齐泰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出去,却被朱雄英一把拉住。朱雄英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凝聚着雷霆之怒,却比齐泰冷静得多:“蒋瓛,拿下他们,问清来历。记住,别暴露身份,就说我们是过路的客商,看不惯他们欺负人。”
“是!”蒋瓛应了一声,对身后两个便装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人如猎豹般窜出去,不等壮汉反应,已扭住他们的胳膊。为首的壮汉还想反抗,被蒋瓛一脚踹在膝盖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剩下的几个恶奴见状,刚要动手,就被锦衣卫三下五除二捆了起来,嘴里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少女得以脱身,扑到老夫妇怀里,一家三口抱着哭作一团。周围的百姓都看呆了,有个老汉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几年,还没人敢管刘扒皮的闲事。
蒋瓛踩着为首恶奴的背,厉声问道:“你们是谁的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就不怕王法吗?”
那恶奴吐掉嘴里的布条,梗着脖子骂道:“呸!哪来的野种,敢管刘爷的事!我告诉你,我们是顺德府刘爷的人,刘爷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识相的赶紧放了我们,再磕三个响头赔罪,不然让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刘爷?知府小舅子?”蒋瓛回头看了朱雄英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冷笑道:“好啊,正好我们要去顺德府办事,就跟你们去见见这位刘爷,还有你们的知府大人。”他示意锦衣卫把恶奴拖到茶肆后院,又留下两人保护那一家三口,才折返到朱雄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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