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东宫寝殿的药香已萦绕月余,虽比往日淡了些,却仍如一缕轻愁,缠在梁间不肯散去。檐外的柳枝已抽出新绿,春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新,可殿内的暖意却驱不散朱标眉宇间的倦色。他身着一件月白夹袍,领口绣着暗金流云纹,袖口挽起少许,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朱笔在奏疏上圈点。不过片刻,他便放下笔,侧过身低咳几声,帕子上虽无痕迹,脸色却又白了几分。
“殿下。”
软帘被轻轻掀开,太子妃常氏端着一盏描金缠枝纹药碗进来,袅袅的热气裹着参汤的醇厚香气,驱散了些许药味。她走到案前,将碗轻轻放在朱标手边,指尖不自觉地触了触碗沿,确认温度适宜才开口:“该进参汤了。太医昨日还叮嘱,您这病刚好,切不可久坐劳神,若是再反复,可怎么好?”话里满是担忧,眉峰也拧成了川字。
朱标抬头看她,眼中漾开温和的笑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不过是些地方呈上来的灾情简报,看看便了,费不了多少心神。”他端起药碗,却没有立刻饮下,目光望向窗外。檐下的燕子正衔泥筑巢,庭院里的桃花开得正好,一片烂漫粉白。他轻轻叹了口气:“总闷在殿里,倒觉得辜负了这春光。如今开春,各地春耕该动了,黄河沿岸的堤坝也得去查验,还有去年积压的冤狱,都该有人去看一看才是。”
常氏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发凉。她最怕的便是朱标念着这些政事,忘了自己的身子。正要再劝,殿外传来内侍轻捷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略带急促的声音响起:“殿下,陛下口谕,召您前往武英殿议事。”
朱标闻言,立刻放下药碗起身,动作稍急,又引发一阵咳嗽。常氏连忙上前替他抚着背,声音里带着恳求:“您慢点,先把参汤喝了再去不迟。”
“不了,父皇召我,定有急事。”朱标摆了摆手,接过常氏递来的外袍披上,又理了理衣襟,“替我更衣,莫让父皇久等。”
武英殿内,御案后明黄色的帐幔低垂,朱元璋穿着一身常服,腰间系着玉带,正站在殿中踱步。见朱标进来,他目光立刻落在儿子脸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标儿,你这脸色怎么还是这般难看?太医到底怎么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更多的却是掩不住的心疼。
朱标躬身行礼,声音虽平缓,却难掩一丝虚弱:“劳父皇挂心,儿臣只是偶感风寒,如今已无大碍,再将养几日便好。”
“将养?”朱元璋哼了一声,走到朱标身边,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你这身子骨,就是这些年替咱处理政务累坏的,可国事哪能等?如今开春,咱心里总不踏实,想着让你代咱去巡视陕西、河南。春耕实情如何,地方官有没有贪墨,边境卫所的屯田戍守是不是到位,这些事,光看奏章哪能知晓?非得亲自去瞧瞧才行。”
朱标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方才所思之事,当即躬身应道:“儿臣遵旨,儿臣也正有此意,定当仔细查验,不辜负父皇所托……”
“陛下,殿下,长宁公主求见。”
“哦?长宁,这丫头今天怎么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叫她进来吧。”朱元璋眉毛一挑,长宁向来恭敬有礼怎会未经通传求见?
“参见皇祖父,父王。”长宁公主一进殿,裙裾还带着疾行的轻颤,便仓促屈膝行礼,声音却难掩急促,“孙女情急之下,未及通传便贸然求见,还望皇祖父、父王恕罪!”
朱元璋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与微乱的发髻,眉头微挑:“你这丫头,向来沉稳,今日怎的这般慌张?东宫出了何事?”
朱标也上前一步,眼中满是关切:“宁儿,可是你母亲身子不适?还是雄英那边出了差错?”
长宁却摇了摇头,抬起头时,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女儿本是来向皇祖父请安,不料在殿外听到朝政,求皇祖父收回成命!万万不可让父王前往陕西、河南巡视啊!”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寂静。朱元璋脸上的温和褪去,语气沉了几分:“宁儿,此乃国事。你父王身为太子,代朕巡视地方,是他的职责,岂容你一介女子置喙?”
朱标也皱起眉,伸手想扶她起身:“宁儿,休得胡言。父王身子虽刚好转,却也不至于连这点差事都担不起。快起来,别在皇祖父面前失了规矩。”
“父王!”长宁却固执地不肯起身,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声音愈发急切,“您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有多要紧!太医昨日为您诊脉时,私下跟女儿说,您的心脉比前几年弱了太多,这次风寒虽退,却伤了根本,需得在东宫静养至少半年,绝不能受长途跋涉之苦!陕西、河南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至少两月,途中风餐露宿,气候多变,若是旧疾复发,荒郊野外哪有太医院的药材与医术?到时候……到时候女儿就再也见不到父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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