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一丝凝重的气氛。鎏金铜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像极了此刻众人悬着的心。朱元璋高踞御座,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殿内微光中流转,却未添半分暖意。他面色沉静,下颌线条紧绷,那双看透了无数人心与战场的眼睛,此刻正沉沉地压在殿下,不怒自威。太子朱标侍立一旁,青色常服衬得他气质温润,可眉宇间那抹难以掩饰的关切,混着连日担忧熬出的疲惫,让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始终拧着,时不时悄悄看向殿下跪着的两道身影。
殿下,朱雄英与长宁公主身着簇新的石青色朝服,衣料挺括却掩不住旅途的风尘。两人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地面。朱雄英比离京时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愈发分明,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株经了风雨却未折的青松,目光落在地面,沉稳得不见半分慌乱;长宁站在他身侧,裙摆下的绣鞋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她微微垂着眼,原本带着稚气的脸庞褪去了不少青涩,眼神明亮而坚定,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料。
朱元璋并未立刻让二人起身,目光如炬,在他们身上一寸寸扫视,像是要透过这层朝服,看清他们在渭南经历的那些生死时刻。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铜铃偶尔的轻响,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胸腔里滚出来,带着帝王特有的威压:“起来回话。”
“谢皇爷爷(陛下)。”两人齐声应道,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旅途未消的沙哑,却依旧整齐。他们缓缓起身,垂首而立,双手拢在袖中,姿态恭敬却不怯懦。
朱元璋的目光率先落在朱雄英身上,那视线沉甸甸的,让殿内的空气又冷了几分:“雄英,你可知罪?”
朱雄英闻言,没有半分犹豫,再次屈膝跪下,膝盖与金砖碰撞发出轻响,却不见他有丝毫瑟缩。他声音清晰,字字分明,听不出半分惶恐:“孙儿知罪。孙儿身为皇长孙,以身犯险,致使皇爷爷与父君忧心忡忡,此乃大不孝、大不敬之罪。孙儿甘领责罚,绝无半句怨言。”
朱标在一旁听得,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说些“孩子也是心系百姓”“情有可原”的话,可他抬眼瞥见父皇那沉得能滴出水的神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
朱元璋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不满,殿内的檀香似乎都被这股寒气冲散了些:“咱听说,你在渭南差点把命丢了?可是真的?”
朱雄英低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平稳的声音:“回皇爷爷,确有其事。孙儿在渭南不慎感染时疫,高烧不退,幸得妹妹长宁日夜照料,竭力救治,孙儿方能侥幸生还,回到京城拜见皇爷爷与父君。”
“侥幸?”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薄怒,龙袍的衣角随着他身体的微颤轻轻晃动,“若是没那么侥幸呢?你是大明的皇长孙,是咱朱家的未来,是大明的国本,国本岂容你这般儿戏,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这江山社稷,咱是让你去指挥的,不是让你去以身犯险的!”
这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殿内的空气瞬间紧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长宁站在一旁,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掐得掌心微微发疼,她想替兄长辩解,却又知道此刻插话只会火上浇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目光担忧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朱雄英。
可朱雄英却并未被这怒气吓倒,他缓缓叩首,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坚定:“皇祖父息怒。孙儿深知自己的性命关乎国本,不敢有半分轻慢。然,当时渭南的情形,实在容不得孙儿多等。孙儿抵达时,城内万户萧疏,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病逝之人,每日都有数十人丧命,百姓人心惶惶,早已是鼎沸之势。地方官吏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疫情蔓延,朝廷的政令在疫区根本无法直抵百姓身边。”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沉重:“孙儿当时想,若是不能示以天家与民共难的决心,若是朝廷不能及时伸出援手,恐非但渭南不保,这瘟疫还会顺着官道蔓延开去,到时候陕西乃至中原的民心都会动摇,那才是真正动摇大明的社稷根基啊!孙儿愚见,皇爷爷开创大明之时,便时时教诲孙儿,民心即天心,社稷之重,在民不在权。孙儿此行,并非是逞匹夫之勇,也不是一时冲动,实是想代天家、代朝廷,去守住那最一线的民心。若说有错,孙儿错在未能提前请示皇爷爷与父君,擅作主张,坏了规矩。但此行所做之事,孙儿……至今不悔!”
朱元璋盯着伏在地上的长孙,半晌没有言语,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鎏金铜炉里的香还在缓缓燃烧,一缕缕青烟向上飘去,却像是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无法散开。突然,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长宁,声音依旧带着威严,却少了几分怒意:“长宁,你来说,你哥哥说的,可是实情?你们在渭南,都做了些什么?细细道来,不准有半分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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