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高窗,洒在文华殿冰冷的金砖地上。经筵重开,殿内早已布置妥当。御座高置,朱元璋端坐其上,虽病体初愈,目光却依旧锐利如鹰。太子朱标侍立一侧,文武重臣分列两旁,气氛庄重肃穆。
朱雄英与朱允炆各着一袭绛紫常服,立于殿中,等待着皇祖父的考较。长宁作为郡主,有幸陪侍在后宫嫔妃行列中,她能清晰地看到两位兄长背影的细微差别:雄英肩背挺拔而略显僵硬,允炆则身形放松却每一个关节都透着谨慎。
朱元璋先问了些经典义理,二人对答如流。雄英引经据典,阐释精当;允炆则常常能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发前人所未发。几位老翰林听得频频颔首,交换着赞赏的目光。
气氛看似融洽,直到朱元璋话锋一转,提到了北边边防。
“近日北元残余屡犯边境,虽是小股流寇,却如蚊蝇扰人,剿之不尽,防之难全。”朱元璋声音平稳,却让殿内温度骤降几分,“你二人读史知经,对此可有见解?”
这是超出常规经义的问题,直指当下军政实务。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朱雄英先答。他上前一步,行礼后从容道:“孙儿以为,边防之要,首在固本。当增修边墙,加固关隘,屯田养兵,使边境军民安居乐业,自成铜墙铁壁。同时遣使招抚,分化瓦解,对愿归顺者施以恩惠,对顽固不化者坚决打击。如此刚柔并济,方为长久之道。”
这番话四平八稳,既有战略眼光,又具实操可能,完全是合格的储君答案。几位武将点头称是,文臣们也面露赞许。朱标微微颔首,眼中有一丝欣慰。
朱元璋不动声色,目光转向朱允炆:“允炆,你说呢?”
允炆行礼,声音清亮却不过于张扬:“孙儿愚见,兄长所言极是。然则补充一二,请皇祖父指正。”
他稍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道:“孙儿近日研读兵书舆地,发现北元残部之所以难剿,实因他们已改变策略,化整为零,专攻我防线薄弱之处。而我军布防仍沿袭旧制,重镇守而轻机动,致使处处设防而处处薄弱。”
这番话已让几位老将军皱起眉头。允炆却继续道:
“孙儿以为,当变‘筑墙防守’为‘主动巡边’。精选骑兵组成机动兵团,仿元人战术,长年巡边,主动寻找并歼灭流寇。同时,”他声音提高少许,“可在边境线外百余里,择险要处秘密设立前哨据点,提前预警,甚至可作为出击基地。”
殿内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这提议太大胆了!将明军据点设于边境之外,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举。
一位老臣忍不住出声:“允炆公子,此策是否过于冒险?若据点被破,岂非白白送死士入虎口?”
允炆不慌不忙,从容应对:“大人所虑极是。故这些据点必须隐秘,规模要小,且不设固定驻军,而是作为流动巡边队伍的临时补给和预警点。同时,可招募熟悉草原的归顺蒙古人加入巡边队伍,以夷制夷。”
他转向朱元璋,目光澄澈:“孙儿曾细查历年边防奏报,发现北元犯边多有规律可循。他们常于春秋两季草马肥壮时南下,且多选月晦之夜,因那时光线最暗,利于隐蔽。若我能提前预判其动向,设伏以待,而非被动防守,胜算可大增。”
允炆越说越深入,甚至提到了具体战术:“巡边骑兵可配双马甚至三马,以保证机动性;每人应配备火铳和信号焰火,遇敌可迅速集合作战;边境守军则需定期换防,以免久驻一地,被敌摸清规律...”
殿内鸦雀无声。这些细节绝非一时所能想到,必是经过长期研究和准备。朱雄英面色依旧平静,但长宁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已微微握紧。
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允炆,你这些想法,从何而来?”
允炆谦卑躬身:“回皇祖父,孙儿平日读书之余,常向曾赴边防的将领请教实务。又蒙东宫属官中几位精通兵事的先生指点,偶有所得,不敢妄言,今日斗胆直言,请皇祖父恕罪。”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研究”归功于他人指点,既显示了谦逊,又暗示了自己广泛学习的态度。
朱元璋久久不语,手指轻轻敲击御座扶手。那一声声轻响,敲在每个人心上。
“雄英持重,允炆锐进。”终于,皇帝开口,声音在殿中回荡,“为君者,当知何时该稳如泰山,何时该出其不意。你二人所言,各有其理。”
他看向雄英:“守成之主,需知固本之道。”目光转向允炆:“开拓之君,需敢行非常之举。”最后,朱元璋的声音沉了下来,“最难的是,知何时该守,何时该攻。”
这评价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意味深长。在重武的朱元璋面前,允炆的大胆进取显然更对皇帝脾胃,尽管他同时暗示了这种进取可能带来的风险。
经筵结束后,气氛明显不同了。几位武将围着允炆问东问西,对他提出的机动巡边策略颇感兴趣;文臣们则多聚在雄英身边,宽慰他说“储君之道贵在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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